第六十五章 誤“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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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西斜,華燈初上時分,一名小廝模樣的男子悄步來到樊樓門前,指名要求見沈掌櫃。
    沈明琪正在後廚盯著新出的蒸糕火候,石頭快步進來,低聲稟報。
    “東家,來人自稱是石府的小廝。”他頓了頓,補充道。
    沈明琪眸光微動,淨了手,從容步出後廚。
    一見到那人,沈明琪便認出此人便是早上跟在石員外身邊的小廝。
    那人垂首候在廳堂。
    沈明琪將人引至二樓一間清靜的雅間坐了下來。
    夥計奉上熱茶後悄然退下。
    那人看著夥計離開,片刻,雅間內隻剩二人,那小廝才開口。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沈掌櫃,我家員外特命小的來傳句話。許州‘醉春風’那邊,員外已另擇人選送去。至於師師姑娘……”
    他話音微頓:“今夜便會啟程北上,此後……終生不會返京。”
    沈明琪執盞輕啜一口香茗,並未應聲。
    那小廝又從懷中取出幾份文書,恭敬地置於桌上:“這是師語樓的房契、地契。員外說,‘師語樓’之名不好,還是‘炊煙閣’更好聽!”
    說罷,他將那疊代表著整座樓宇歸屬的文契,輕輕推至沈明琪麵前。
    接近晌午時,師師安然無恙地回到石府,這著實讓石員外心頭一驚。
    他急於將這燙手山芋送走。
    可如今醉春風酒樓已被沈明琪知曉,若仍將師師送往許州,難保日後沈明琪不會舊事重提,派人將她找回,到時隻怕後患無窮。
    石員外思忖再三,覺得唯有將師師送往北方,離汴京越遠越好。
    他特意命小廝將此事透露給沈明琪,正是要叫她明白:人已遠遁,無從對證,休要再想借此一事拿捏於他。
    人既已打發了,這師語樓他自然也不願再沾惹半分,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幹脆送給沈明琪,既全了體麵,也省了後續諸多麻煩。
    沈明琪早將他那點心思看得分明,也不推辭,隻伸手接過那疊文書,利落地折了幾折便納入懷中,動作間不見半分猶豫。
    想當初這師語樓還叫做“炊煙閣”時,石員外可沒少從中抽成分利。
    如今她收回這地方,心中並無半分虧欠。
    她抬眼看向那小廝,語氣平靜道:“回去轉告你家員外,這地方,便權當我買下了。畢竟從前他從炊煙閣拿走的,也不少呢。”
    小廝聞言眉頭緊鎖,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嘴唇動了動似想辯駁,終究沒敢出聲。
    沈明琪卻已不願多費唇舌,徑自端茶淡淡道:“若沒別的事,便請回吧。我這兒……還忙得很。”
    小廝隻得起身,草草拱了拱手,悻悻退了出去。
    暮色漸沉,華燈初上。
    沈明琪立在樊樓門前,望著長街盡處。
    一陣熟悉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黃昏的寧靜。
    蕭鐸的身影在燈火闌珊處勒馬而下,玄氅輕揚,目光越過人群,準確無誤地落在她身上。
    她唇角微揚,迎上前去。
    兩人相視一眼,並未多言,便一同步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步履交錯間,自有一種旁人難以插足的默契。
    劉窈早已候在雅間外,見狀含笑推開雕花門扇,將二人引入室內。
    她目光在蕭鐸身上輕輕一轉,語氣溫婉:“今日隻有蕭大人一人前來?”
    蕭鐸略一頷首。
    待酒菜上齊,劉窈悄然掩門退去,將這一室靜謐留給相對而坐的二人。
    沈明琪執壺為蕭鐸斟了杯熱酒,笑道:“說來也奇,這些時日襄王殿下鮮少踏足樊樓。窈窈前幾日還同我念叨,說許久未見殿下了。我雖常往慈幼局去,竟也一回都未曾遇上。”
    蕭鐸執杯的手微微一頓,輕歎道:“自設立慈幼局收容孤兒以來,襄王殿下在朝野間的聲名的確好轉不少。”
    “這是好事呀,”沈明琪側首望去,眸中帶著幾分不解,“既得了賢名,殿下合該更常走動才是,怎的反倒深居簡出了?”
    蕭鐸搖頭,語氣間透出些許無奈:“襄王這邊風評漸起,相形之下,許王殿下便……”
    他話語未盡,沈明琪卻已心下了然。
    那位許王殿下的行事作風,她也是領教過的。
    她執箸夾了片炙得焦香的肚肫,輕輕放入蕭鐸麵前的碟中,問道:“莫非是許王殿下覺得麵上無光,特地去襄王府上尋了麻煩?”
    蕭鐸將她布的菜送入口中,方緩聲道:“倒不曾上門尋釁。隻是前幾日襄王去宮中請安,巧遇許王。
    頓了頓,蕭鐸接著道:“許王當眾將襄王好一頓訓斥,說他‘好大喜功’、‘沽名釣譽’,襄王素來麵薄,此番受了委屈,便索性閉門不出,也省得再平白受氣。”
    沈明琪執箸的手微微一頓,眸中掠過一絲了然:“如今官家雖未立儲,但滿朝文武都看得分明。許王殿下既已奉旨兼任開封府尹,這位置……當年官家登基前也曾坐過。在眾人眼中,隻怕已是心照不宣了。”
    蕭鐸頷首,神色略顯凝重:“正是。儲位懸而未決,本就是敏感之時。如今襄王因慈幼局一事,在士林與民間的聲望日隆,難免觸動某些人的神經。許王殿下當眾斥責他‘好大喜功’,不過是這水麵下暗流湧動的一角罷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些許:“眼下朝中看似平靜,實則各方勢力都在觀望。襄王此舉本出於善心,卻無意間攪動了格局,這才招來無妄之災。”
    沈明琪輕歎一聲:“原來如此。聲望高了,反倒成了負累,在這風口浪尖上,也難怪襄王殿下要暫避鋒芒了。”
    她話音漸低,心中泛起一絲無奈。
    當初因自己是一介平民,唯恐樹大招風,才將這設立慈幼局的仁善之名盡數歸於襄王。
    不料,這番安排竟陰差陽錯地將他推至漩渦中心,引得各方矚目,乃至招來許王敵視。
    蕭鐸見她垂眸不語,連方才布菜時的那點輕快神色也黯淡下去,便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溫聲道:“設立慈幼局本是實實在在的善舉,襄王殿下亦是真心幫忙,並非徒有虛名。至於朝中紛擾……”
    他語氣沉穩,帶著寬慰,“不過是必經之風波。許王殿下素來也不甚待見襄王殿下,沒有慈幼局,也總有旁的事情刁難。”
    沈明琪牽了牽唇角,勉強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