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站在格林威治公園的草坪上，手指間撚著那顆藍色種子。晨露打濕了他的鞋尖，空氣中飄著修剪過的青草香和遠處咖啡車的焦糖味。太正常了，正常得讓人不安。
    “先生要喂鴿子嗎？“
    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捧著裝滿玉米粒的紙袋，仰頭看他。陽光穿過她蓬鬆的棕發，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金斑。凱恩蹲下身時，注意到她左手腕內側有個淡藍色的∞胎記。
    “你叫什麽名字？“
    “莉娜。“女孩晃了晃手腕，胎記在陽光下幾乎透明，“媽媽說這是天使親過的痕跡。“
    凱恩的懷表在口袋裏突然震動。不是之前那種急促的警報，而是溫柔的嗡鳴，像蜜蜂掠過薰衣草田。當他掏出懷表時，莉娜驚喜地“哇“了一聲——表盤上的藍沙正組成一朵蒲公英的形狀。
    “這是魔法懷表嗎？“
    “算是吧。“凱恩輕輕按下表冠，蒲公英的種子四散飄落，“它能找到特別的人。“
    一粒光點落在莉娜的∞胎記上。女孩突然眨眨眼，瞳孔泛起星雲般的藍色：“你是來找小鑰匙姐姐的嗎？“
    草坪上的露珠同時浮向空中，在兩人周圍形成無數透鏡。每個水滴裏都映出不同的畫麵：東京塔頂的星空觀測台、開羅博物館的地下倉庫、倫敦眼摩天輪的檢修艙...所有地點都有一個共同點——掛著藍色風鈴。
    “她在天文館等您。“莉娜的聲音突然帶上不屬於孩童的沉穩，“但您得先通過蒲公英測試。“
    女孩從紅裙口袋裏掏出一把銅鑰匙，鑰匙齒居然是莫比烏斯環的形狀。當她把鑰匙插入草坪——字麵意義上的插入草皮——地麵泛起水波般的紋路。三株藍色蒲公英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開花。
    “選一株。“莉娜的語調變了，帶著小鑰匙特有的韻律，“但要小心選擇。“
    第一株蒲公英的種子上映著凱恩的臉，不過是女性版本；第二株的種子組成倫敦塔橋的圖案；第三株最為奇特，每粒種子都是微縮的懷表。
    凱恩伸手觸碰第三株。指尖剛碰到絨毛，整株植物就化作光流湧入他的懷表。表盤玻璃內側浮現出精細的星圖，七個星座由金線相連，其中天秤座的位置不斷閃爍。
    “格林威治天文台。“莉娜拍拍裙子站起來，又變回天真孩童的語調，“我每周六都去那裏看星星！“
    凱恩望向山坡上的白色穹頂建築。在普通人眼裏它隻是普通的天文館，但在他此刻的視野中，整個建築被極光般的半透明藍紗籠罩，屋頂的風向標是個靜止的銜尾蛇雕像。
    “等等。“凱恩突然叫住跑開的女孩，“如果我沒選第三株會怎樣？“
    莉娜回頭一笑，陽光下她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三個：一個拿著齒輪的小工程師，一個捧著沙漏的商人，還有個穿白大褂的女科學家。
    “那您就會走另一條路呀。“三個影子同時回答，“每條路都通向星空，隻是星座不同。“
    天文台門口的空地上，十幾個孩子正在排隊領星座手冊。凱恩注意到他們手腕或脖頸都有藍色標記——∞胎記、沙漏刺青、齒輪吊墜...有個戴厚眼鏡的男孩甚至在後頸植入了個微型發光二極管，顯示著7.100011的數字。
    “阿爾德林先生？“穿製服的工作人員核對手中的全息板，“特別導覽團在子午線廳等您。“
    子午線廳中央的本初子午線標誌此刻泛著藍光。當凱恩踏過銅線時，腳下的黃銅突然變得透明，露出下方旋轉的星河圖景。七個工作人員——每人戴著不同顏色的∞徽章——同時按下牆上的星座浮雕。
    地板無聲滑開，露出螺旋樓梯。空氣中飄來熟悉的氣息：焊接金屬的焦糊味、黑曜石的礦物香、還有東京櫻花季特有的濕潤甜味。這是所有時間樹節點氣味的混合。
    地下室的規模遠超天文台地表建築。凱恩站在環形平台上，俯瞰著數層樓高的機械森林——齒輪組像藤蔓纏繞鋼架，光纖如柳條垂落，中央的透明柱體內懸浮著縮小版的時間樹，根係連接著七台不同風格的終端機。
    “歡迎回家，園丁。“
    小鑰匙從量子計算機後麵轉出來。她看起來十五六歲了，藍發辮裏編著光纖，耳垂上掛著微縮懷表耳墜。最驚人的是她身後飄浮的七個全息人影——瑪姬、哈桑、埃德加、萊昂和三個陌生麵孔，全都呈現半透明的量子態。
    “我們簡化了操作係統。“小鑰匙敲敲控製台，空中浮現出地球投影，表麵布滿發光脈絡，“現在時間樹的根係覆蓋了92%的人類聚居區。“
    瑪姬的投影飄過來：“倫敦節點穩定運行，鏽蝕齒輪組改造成了記憶儲存器。“
    “開羅方碑每天生成3000個新悖論。“哈桑的影像閃爍不定，胸口那個洞依然存在，但邊緣已經長出金色光絲，“足夠讓肅清者忙上幾個世紀。“
    凱恩的懷表自動飛向控製台，嵌入某個空缺的插槽。地球投影立刻擴展出數百條新分支，每條分支末端都綻放出蒲公英形狀的光團。
    “新時間線的萌芽。“小鑰匙觸碰其中一個光團，放大顯示內部景象：某個平行世界的格林威治公園裏，女性版凱恩正在和工程師打扮的莉娜交談，“我們不再修複斷裂的時間線，而是培育新的可能性。“
    埃德加的投影突然飄到前方：“有個小問題。“他調出監控畫麵，某條時間線上，黑衣索恩正在調試某種巨型裝置，“老頑固們啟動了"諸神黃昏2.0"。“
    畫麵中的索恩轉過身，他的右眼閃著不祥的紅光：“找到你了，阿爾德林。“這句話居然穿透維度屏障，在現實空間中炸響。
    所有投影同時模糊了一秒。小鑰匙迅速關閉通道：“他們進化了，能通過觀測反向汙染節點。“
    “需要新的防禦機製。“凱恩不假思索地說，手已經自動在控製台上輸入代碼。直到屏幕顯示“悖論防火牆已激活“，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記得學過這些知識。
    小鑰匙微笑：“肌肉記憶比大腦記憶更可靠。“
    她拉開控製台暗格，取出個沙漏形狀的容器，裏麵流動著紅藍兩色光點：“所有園丁的記憶備份。如果某條時間線上的你被刪除...“沙漏翻轉，“就會從這裏重生。“
    凱恩突然明白哈桑他們為何能保持量子態存在。這個地下室不是指揮中心，是座記憶溫室，培育著無數可能性版本的他們。
    “最後一個問題。“他指向中央懸浮的時間樹，“如果肅清者找到這裏...“
    小鑰匙的瞳孔泛起數據流的藍光：“那就執行"蒲公英協議"。“
    她揮手調出全息示意圖：時間樹會自毀，但每段根係都會轉化為攜帶記憶種子的光粒，像蒲公英般散入所有時間線。而承載著核心意識的園丁們，將暫時棲身在普通人的夢境裏。
    “就像我們當初躲在你記憶中那樣。“瑪姬的投影輕聲說。
    天文台頂突然傳來沉悶的撞擊聲。灰塵簌簌落下時，凱恩注意到所有投影都進入了戒備狀態——埃德加掏出了他那把古董獵槍，哈桑胸口的洞開始發光，連最溫和的萊昂都擺出了格鬥姿勢。
    “他們比預計的早到了十七分鍾。“小鑰匙的聲音依然平靜，但發梢的光纖全部變成了警戒紅色，“爸爸，該做選擇了。“
    控製台升起三個透明膠囊，分別標記著“守護者“、“漫遊者“和“播種者“。
    第一個膠囊裏是神經接口頭盔；第二個裝著懷表外形的維度跳躍器；第三個最樸素，隻有把銅鑰匙和一包藍色種子。
    撞擊聲越來越近。凱恩拿起鑰匙的瞬間，其他兩個膠囊自動鎖死。小鑰匙如釋重負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個。“
    她按下總控台的藍色按鈕。整個地下室突然充滿管風琴般的嗡鳴，時間樹的根係開始發光。凱恩感到手中鑰匙發燙，低頭發現鑰匙齒正在變形，最終定格為蒲公英的形狀。
    “記住，“七個投影同時開口，聲音疊加成奇異的和聲，“時間是個花園，而每個園丁都是被花園培育的種子...“
    天花板崩塌的瞬間，小鑰匙把沙漏塞進凱恩口袋。某種溫暖的力量包裹住他，像被塞進羽毛填充的時間膠囊。最後看到的畫麵是肅清者從破口躍下，而小鑰匙張開雙臂，藍發辮散開成無數光纖，織成一張籠罩整個機械森林的網。
    然後是無夢的睡眠，直到被鴿子的咕咕聲喚醒。
    凱恩躺在格林威治公園的長椅上，晨露打濕了風衣。莉娜蹲在旁邊喂鴿子，紅裙子在朝陽中像團小火焰。
    “你睡著的時候一直在笑。“女孩遞給他一顆藍色糖果，“夢見開心的事了嗎？“
    凱恩摸摸口袋。左邊是溫熱的懷表，右邊是沙漏和一包種子。遠處的格林威治天文台靜靜矗立，屋頂的風向標正常轉動，看不出任何異常。
    “是啊，夢見了個很美的時間花園。“
    當莉娜蹦跳著離開時，凱恩注意到她的影子在陽光下偶爾會分裂——有時是工程師，有時是商人，還有時是穿白大褂的科學家。而他自己抬手遮擋陽光時，看見手臂內側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金色紋路，形狀像蒲公英的花莖。
    懷表突然輕輕鳴響。表盤上的藍沙組成一行字：“下一個園丁已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