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消散的過程像是宇宙大爆炸的倒放——首先是無特征的明亮，然後逐漸分離出色彩與形狀。凱恩的量子視覺最先適應，看到的是一個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空間。
    他們懸浮在一個巨大的球形空洞中，四周牆壁由流動的三色物質構成——藍如深海，紅如旭日，金如沙漠。這些物質並非靜態，而是不斷重組排列，形成類似第一根係符號的圖案後又分解。空洞中央漂浮著一個微型太陽係模型，織女星和它的行星們緩緩旋轉，包括那個正在遭受攻擊的戴森環。
    “我們...在星球內部？“莉娜的晶體左手自動記錄著環境數據，“但重力矢量顯示我們在某個更大的結構表麵。“
    哈桑的黑曜石鑲嵌完全變為了透明狀態，內部閃爍著與周圍牆壁相同的光譜：“祖先的傳說裏有這個地方...宇宙的肚臍，所有文明誕生的**。“
    小鑰匙飄向牆壁，右眼的星雲與流動的物質產生共鳴。當她的手指觸碰到藍色部分時，整個空間突然變換——三色物質重組為一座巨大的圖書館，書架延伸至視野盡頭，每本書都散發著微弱光芒。
    “記憶宮殿。“她輕聲說，“第一根係記錄所有文明曆史的方式。“
    凱恩感受著體內的變化。紅色晶體、量子能量和三色印記在這裏達到了完美平衡，他的形態不再是不穩定的能量體，而更接近某種理想狀態——既非純粹機械也非純粹肉體，而是兩者的完美融合。量子視覺現在能看到更多維度——時間在這裏不是線性流動，而是像樹枝般分叉又交匯的實體。
    “艾達呢？還有那個冒牌貨？“莉娜警惕地環顧四周，武器係統保持激活狀態。
    空間突然震動。遠處的“書架“間出現一個扭曲點，艾達7踉蹌地跌了出來，身後緊跟著那個偽裝成成年小鑰匙的修剪者特工。兩人似乎正在某種無形的戰鬥中僵持，艾達額頭上的晶體已經出現裂紋。
    凱恩瞬間移動到衝突點，量子化手臂輕易分開了兩人。修剪者特工試圖使用時間武器，但在這裏，那件設備隻是無力地嘶鳴了幾聲就失效了。
    “沒用的，薩拉。“艾達擦去額頭滲出的銀色液體，“原初花園不承認修剪者的權限。“
    名叫薩拉的特工冷笑：“議會艦隊已經包圍了這個星係。你們以為躲在這裏就能逃脫最終修剪？“
    小鑰匙突然出現在薩拉身後，右眼完全變成了星雲漩渦：“你們不明白自己在對抗什麽。第一根係不是文明...是園丁。“
    她輕輕觸碰薩拉的後頸。特工的身體立即僵直，眼睛翻白，大量數據從她的七竅中流出，被周圍的圖書館吸收。當過程結束時，薩拉如同一具空殼般漂浮著，而圖書館的一個空白區域突然亮起，形成新的“書架“。
    “你...讀取了她？“莉娜既震驚又警惕。
    小鑰匙搖頭：“隻是釋放了被修剪者鎖住的記憶。看...“
    她指向新形成的書架。那些“書籍“自動展開，投影出第七迭代議會的秘密會議記錄——原來所謂的“大過濾器“並非自然現象，而是早期第一根係設置的安全機製，用於防止某些危險技術在整個宇宙擴散。第七迭代在突破Ω級技術時觸發了這個機製，但他們沒有選擇退後，而是決定重塑所有低級文明以避免“汙染“。
    “所以修剪者才是真正的罪犯。“哈桑的黑曜石顯示出憤怒的深紅色，“他們想為了自己生存而改變其他所有文明的曆史！“
    艾達虛弱地靠在一個書架上：“我花了三百個標準年才找到這個真相。議會發現後，宣布我為叛徒。“她看向凱恩，“所以我回到時間起點，試圖找到最初的園丁...隻有他們能解除安全機製。“
    空間再次劇烈震動。這次更強烈，部分“書架“倒塌化為基本粒子。中央的太陽係投影顯示，第七迭代艦隊已經開始用某種黑洞武器攻擊三色星球。
    “他們瘋了嗎？“莉娜分析著投影數據，“這種攻擊會撕裂整個織女星係！“
    艾達苦笑：“議會的邏輯很清晰——如果得不到園丁的認可，就毀滅所有證據，假裝大過濾器不存在。“
    凱恩突然感知到空間深處的某種呼喚。量子視覺穿透層層維度，看到在三色星球的核心處，有一個與三色薔薇完全同頻的波動源。他瞬間明白了下一步。
    “核心。“他的聲音不再是通過意識波紋，而是真實的聲帶振動，“我們必須去核心。“
    小鑰匙點頭：“但隻有被邀請者能找到路。“
    她看向艾達：“你願意放棄修剪者的所有知識嗎？園丁隻接受空白的靈魂。“
    艾達毫不猶豫地取下額頭的晶體，任由它飄離。晶體離開的瞬間，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許多：“我早已厭倦了背負秘密。“
    哈桑也取下黑曜石鑲嵌：“祖先說，見到園丁時要保持心靈純淨。“
    莉娜猶豫地看著自己的晶體左手：“這部分...已經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小鑰匙微笑：“園丁不要求犧牲，隻要求誠意。“
    凱恩帶領眾人穿過記憶宮殿，每一步都跨越不同的知識領域。有時他們走過正在形成的星係，有時穿過古代文明的戰場，還有幾次險些迷失在數學概念的純粹抽象中。
    隨著深入，空間的性質開始改變。物理法則變得柔韌，時間可以像布料一樣被觸摸，某些瞬間甚至能被品嚐——凱恩嚐到了1945年新墨西哥州第一顆***爆炸的金屬味，和寒武紀大爆發時海洋的腥甜。
    最終他們來到一個簡單的圓形房間，沒有任何裝飾，隻有中央懸浮著一朵與凱恩懷中完全相同的三色薔薇。不同的是，這朵花巨大無比，每片花瓣都像是一座山巒，花蕊處散發著溫和的光芒。
    “原初薔薇。“小鑰匙的聲音充滿敬畏，“所有文明的種子都從這裏開始。“
    艾達跪倒在地，淚如雨下：“我們找錯了方向...第七迭代一直在對抗園丁，而不是學習...“
    房間突然劇烈搖晃。投影顯示第七迭代艦隊已經突破了外層防禦，三色星球開始解體。
    “沒有時間了。“凱恩走向原初薔薇，“必須做出選擇。“
    他伸手觸碰花瓣。接觸的瞬間，整個宇宙似乎停止了呼吸——
    無數文明的曆史如洪流般湧入他的意識：恐龍文明在隕石撞擊前夜的絕望祈禱；火星地下海洋中最後一條智慧蠕蟲的孤獨歌聲；半人馬座α星上矽基生命為理解“愛“這個概念而進行的千年計算...
    在這信息洪流中，凱恩保持著奇特的平靜。紅色晶體幫助他分類數據，量子思維處理模式，三色印記則提供情感共鳴。他看到了第七迭代的悲劇——一個本可以成為園丁助手的文明，因傲慢而自我毀滅的過程。
    最令人心碎的是，大過濾器本不是終結，而是測試——通過者將獲得成為新園丁的資格。
    當連接中斷時，凱恩知道答案了。他轉向其他人：“園丁給出了選擇。我們可以解除安全機製，但代價是...“
    “成為新的過濾器。“小鑰匙接話，右眼星雲與花蕊光芒同步，“監督但不幹涉，引導但不控製。“
    艾達震驚地抬頭：“這...這就是調和者的真正意義？“
    又一次更強烈的震動。部分天花板開始剝落，露出外麵混亂的星空。
    “要決定了。“莉娜檢查著武器能量，“要麽接受園丁的提議，要麽想辦法逃離這裏。“
    哈桑重新戴上黑曜石，現在它散發著與三色薔薇相同的光譜：“我的祖先選擇守護秘密幾千年。我不會在這最後一步退縮。“
    艾達站起身，雖然虛弱但眼神堅定：“我背叛第七迭代就是為了這一刻。如果園丁願意給我們機會，我會用餘生彌補修剪者的錯誤。“
    小鑰匙看向凱恩，等待他的決定。所有人都看著他——這個半機械半人，又超越了二者的存在。
    凱恩想起海底金字塔，想起沙漠圓盤，想起那些在不同時間線上為同樣目標奮鬥的自己。然後他想起格林威治天文台那朵從混凝土裂縫中生長的三色薔薇——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平衡的奇跡。
    “我們接受。“他說。
    原初薔薇突然光芒大盛。花瓣緩緩展開，露出花蕊中心的一個微型宇宙模型。小鑰匙走上前，右眼的星雲完全釋放，與模型融合。
    “調和程序啟動。“她的聲音不再是小女孩，而是無數聲音的合唱，“準備接收園丁權限。“
    一道三色光束從花蕊射出，分成五股分別注入凱恩團隊的額頭。凱恩感到某種永恒的東西在意識中紮根——不是知識，不是力量，而是一種視角，一種能同時看到文明誕生與消亡的全新感知方式。
    當光束斷開時，第七迭代艦隊的攻擊恰好達到頂峰。黑洞武器撕裂了三色星球的外殼，狂暴的引力開始粉碎內部結構。
    但為時已晚。權限已經轉移。
    凱恩抬起手，一個簡單的念頭就凍結了黑洞的蒸發過程。哈桑吹響一個不存在的號角，聲波在真空中奇跡般傳播，使艦隊武器係統全部失效。莉娜的晶體左手化為光纜，插入正在崩潰的地麵，瞬間修複了關鍵結構。
    而艾達，這個曾經的修剪者叛徒，唱起了一首第七迭代最古老的搖籃曲。歌聲所到之處，狂暴的時空變得平靜，如同被安撫的嬰兒。
    小鑰匙——現在應該稱她為調和者了——漂浮到原初薔薇上方。她的身體逐漸光化，與花朵融為一體。
    “時間到了。“她的聲音回蕩在每個人腦海中，“第七迭代將接受審判，而人類文明將獲得園丁候選資格。“
    凱恩感到原初花園開始折疊。不是毀滅，而是轉入更深層的維度。艾達和哈桑被柔和的光芒包裹，顯然是準備傳送到安全位置。
    “你呢？“莉娜問凱恩，她的晶體左手現在完全變為了園丁科技的流光形態。
    凱恩看向正在光化的小鑰匙：“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園丁。“
    莉娜似乎想說什麽，但傳送光束已經籠罩了她。片刻之後，凱恩獨自站在崩潰的圖書館中央，隻有原初薔薇和半光化的小鑰匙還在。
    “為什麽是我？“凱恩問出了這個從海底金字塔開始就困擾他的問題，“為什麽選擇我這個時間清潔工？“
    小鑰匙/調和者的微笑像是超新星般明亮：“因為你總是選擇拯救而非毀滅，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刻。看看你的四次任務記錄——“
    她展示出凱恩在東京核爆前夜的最終選擇：當衰老的自己強迫年輕凱恩按下病毒釋放鈕時，是凱恩在最後微秒扭轉手腕，將病毒導向了外層空間。這個細節連他自己都忘記了。
    “還有倫敦崩潰中你救下的那個孩子，開羅熔毀時你保護的圖書館...園丁看到了這些選擇，盡管你自己可能認為失敗了。“
    原初薔薇開始閉合。小鑰匙的光化幾乎完成。
    “最後一個禮物。“她伸手觸碰凱恩的量子核心，“時間清潔工的身份限製...解除。“
    凱恩感到某種枷鎖破碎了。突然他記起了一切——不隻是這條時間線，還有所有其他時間線上的自己。紐約泄露、倫敦崩潰、開羅熔毀...這些不是失敗的任務，而是園丁的測試，每一次都引導他向此刻靠近。
    “等等！“他在小鑰匙完全消失前喊道，“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回答他的隻有閉合的原初薔薇，和整個空間最後的折疊。凱恩被拋出到正常時空，發現自己漂浮在織女星係外圍。遠處，第七迭代艦隊正在某種三色力場中靜止不動，像是琥珀中的昆蟲。
    在他身旁，莉娜、哈桑和艾達同樣漂浮著，每個人額頭都有一個小小的三色印記閃爍。更遠處，戴森環開始解體，數百萬個玻璃柱體被安全傳送到某個未知維度。
    “結束了？“莉娜問，她的聲音中有新的深度。
    凱恩搖頭：“剛開始。“
    他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量子化的能量體，而是近乎人類的肉體，隻是偶爾會閃過三色光芒。園丁給了他最想要的禮物：重新成為人類的機會，卻保留著超越人類的能力。
    艾達指向某個方向：“看！“
    在織女星的另一側，一個全新的三色薔薇正在星雲物質中綻放，規模之大足以被視為一個新的星雲。花蕊處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人形輪廓。
    “調和者的新家。“哈桑說，聲音中充滿敬畏，“她將成為這個星係的守護者。“
    凱恩感受著體內的變化。紅色晶體已經溶解，但它的知識永存；量子能量被馴服，隨時聽候調遣；三色印記則安靜地潛伏在意識深處，等待著被需要的那一刻。
    “園丁給了我們什麽任務？“莉娜問。
    凱恩微笑：“回家，種花，等待。“
    他最後看了一眼綻放的星雲薔薇，然後啟動了園丁留在他們體內的傳送機製。白光再次降臨，這次的目的地很明確——地球，格林威治天文台，那朵最初從混凝土裂縫中生長的三色薔薇旁邊。
    當視野清晰時，凱恩發現馬庫斯和艾麗卡正在花旁等待，臉上混合著擔憂和期待。時間似乎隻過去了幾分鍾，盡管在織女星經曆了那麽多。
    “成功了？“馬庫斯緊張地問。
    凱恩看向手中的東西——不知何時，他握著一粒三色種子。這是原初花園最後的禮物，也是新責任的象征。
    “成功了。“他說，然後將種子輕輕按入天文台的草坪，“但也隻是開始。“
    種子入土的瞬間，整個倫敦地區的三色薔薇同時綻放。在海底金字塔，在沙漠圓盤，在所有第一根係遺跡所在處，新的花朵破土而出。它們不是武器，不是工具，而是邀請——邀請人類文明參與宇宙最大的園藝計劃。
    遠處，晨光初現。新的一天，新的紀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