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那雙依舊死寂如深淵的眸子，任誰也看不出，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男人，不久前還是一個被關在囚車裏，任人圍觀的階下之囚。
    從階下囚，到座上賓，不過一念之間。
    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讓即便是心誌堅如鋼鐵的衛通，也感到了一絲不真實。
    他不知道謝寧究竟想幹什麽。
    那個年輕人的心思，當真是難以揣測。
    他答應配合謝寧演戲，隻是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能與霽月再說上幾句話的承諾。
    可當他被玄機閣的人秘密帶進這座宅院，被要求沐浴更衣，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時，他心中的警惕，反而提到了最高。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謝寧如此待他，所圖謀的，絕不僅僅是讓他配合演一場戲那麽簡單。
    “吱呀。”
    房門被推開，一名玄機閣的侍女端著一個精致的食盒走了進來。
    “衛先生，這是伯爺特意吩咐廚房為您準備的午膳。”
    侍女將食盒中的四菜一湯一一擺在桌上，菜色精致，香氣撲鼻。
    衛通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聲音冷得像冰。
    “拿走。”
    “衛先生，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說了，拿走。”
    衛通的聲音裏，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侍女的臉色白了白，不敢再多言，隻得端著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房間裏，又恢複了寂靜。
    衛通緩緩睜開眼，看著桌上那冒著熱氣的飯菜，眼中閃過一絲自嘲。
    好吃好喝？
    是想讓他放鬆警惕，還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消磨他的意誌？
    太天真了。
    他衛通能活到今天，靠的從來不是別人的施舍。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玩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衛先生好大的火氣，連我特意為你準備的接風宴，都看不上眼麽？”
    話音未落，謝寧一襲白衣，信步走了進來。他身後沒有跟任何人，臉上掛著一貫讓人看不透的笑容。
    衛通的瞳孔猛地一縮，身上的肌肉瞬間繃緊，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弓，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你終於來了”
    謝寧看著衛通，笑了笑。
    “怎麽，住得還習慣麽？”
    謝寧仿佛沒有感受到衛通身上那股迫人的煞氣，自顧自地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
    “嗯，味道不錯。看來玄機閣的廚子，手藝又長進了。”
    他砸了咂嘴，一臉滿足地道。
    沒來由地，謝寧想到了清風，清風也喜歡做菜，說起來，倒是好久未見了。
    衛通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謝寧放下筷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抬眼看向衛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我把你從囚犯變成座上賓，好吃好喝地供著，一定是有什麽更大的陰謀在等著你。”
    衛通的眼神微微一動。
    “你覺得，我是想用這種方式收買你，或是麻痹你。”謝寧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衛通，你太小看我了，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謝寧想做的事，從來不需要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我之所以這麽做，原因有二。”
    謝寧伸出兩根手指。
    “其一，你我有過約定，你衛通現在算的上是我的客人。”
    “我這個人，素來有好客之風。讓你住在豬圈裏，吃餿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我大齊無人，不懂待客之道。”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謝寧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接下來，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你配合。我需要你保持在最佳的狀態，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一個餓得半死，精神萎靡的衛通，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衛通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你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
    謝寧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我要你再幫我一起，把接下來要去的朔州，也變成第二個雲州。我要你，以燕國護道人的身份，親口告訴朔州守將，燕國皇帝的意思。我要他像雲州守軍一樣，開城投降。”
    衛通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帶著我過去，直接交接不得了，搞這麽多彎彎繞繞作甚。”
    “再者，我的確答應過你，隻要你不傷害燕國皇室，我可以配合你，但這不代表，我會直接幫你索要燕國的城池！”
    衛通臉色一冷，這是他的底線。
    “那多沒意思。”
    謝寧笑了笑。
    “你先別急著拒絕嘛。”
    謝寧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雅致的庭院，悠悠地說道：“你以為，我讓你這麽做，是為了我大齊的開疆拓土？”
    “錯了，我這麽做，是為了幫霽洪。也是為了幫你。”
    衛通愣住了。
    謝寧轉過身，目光深邃地看著他。
    “朔州，和雲州一樣，都是戴宗的勢力範圍。那裏的守將，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隻要朔州還在他手裏，霽洪在燕京的皇位，就坐得不安穩。”
    “我幫你，也是在幫霽洪，鏟除他最大的心腹之患。隻有這樣，他才有精力，去查清楚當年霽月公主死亡的真相。”
    “霽月……”
    衛通心頭一顫，那雙死寂的眸子裏，第一次有了變化。
    “霽月的死，我已經替她報過仇了。”
    衛通話音未落，謝寧就搖了搖頭。
    “你以為那群江湖中人，是碰巧撞上你們的麽？我的人調查出來的結果，可並非如此。”
    他緩緩地走回桌邊，聲音裏帶著一絲誘惑。
    “衛通，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明白，現在的你和我，和霽洪，其實是在一條船上。”
    “幫我，就是幫霽洪。幫霽洪，就是幫你自己，查清當年的真相，為你心愛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這個選擇題，應該不難做吧？”
    謝寧說完，便不再言語，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答案。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衛通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許久之後，他終於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沙啞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就憑這個。”
    謝寧微微一笑，又拿出三根線香。
    衛通一愣，心底莫名多了些許期待。
    上次謝寧拿香，還是在雲州城外。
    謝寧點燃香，口中念念有詞，隻一瞬，衛通渾身汗毛倒豎。
    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熟悉的，讓他魂牽夢縈的陰冷氣息，憑空出現在了房間裏。
    那氣息，就來自謝寧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