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荒西域，天工山。
    山不高，也不險，在綿延起伏的群山裏，毫不起眼。
    可這座山，在整個東荒的煉器界，卻是個不大不小的聖地。
    因為山上，住著一群真正的匠人——天工門。
    天工門不修劍，不煉體，門下弟子唯一的修行，就是從一塊凡鐵開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敲打、淬煉、附靈。
    他們不爭霸，不搶地盤，唯一的追求，就是打造出能流傳百世的器物。
    門主歐冶子，是個須發皆白的小老頭，平日裏總穿著件沾滿油汙和鐵屑的麻布衣，看著比山下的鐵匠還不起眼。
    可就是這麽個小老頭，一手修複古寶的絕活，連青雲聖地的煉器峰大長老，都得客客氣氣地喊一聲“歐冶大師”。
    但今天，這位平日裏連山崩於前都麵不改色的大師，卻愁得一宿沒合眼，眼眶深陷，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他坐在自家那間堆滿圖紙和零件的煉器室裏，手裏捧著一柄斷成兩截的青銅古劍。
    劍身上，布滿了玄奧的裂紋，劍刃上缺口遍布，可依舊有一股子不屈的劍意，從斷口處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這是天工門的鎮派之寶——【裂天劍】。
    傳聞是上古劍仙的佩劍，五百年前，天工門的祖師爺在一處上古秘境裏偶然得到。正是靠著參悟這柄斷劍上殘留的劍意和鍛造手法，天工門才能在煉器一道上，獨樹一幟。
    可現在，這柄斷劍上的靈性，正在一點點地流逝。
    劍身上那些玄奧的裂紋，開始變得暗淡。
    “師父……”
    一個年輕弟子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茶，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看著自家師父那憔悴的樣子，心疼得不行，“您……已經三天沒合眼了。要不，先歇歇吧？”
    歐冶子搖了搖頭，伸出布滿老繭和燙傷的手，輕輕撫摸著【裂天劍】的劍身，動作溫柔得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孩子。
    “歇不了啊……”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裂天劍】的劍心，是用一種名為‘星辰之心’的上古奇礦鍛造的。這一個月，劍心裂紋加劇，靈性外泄得厲害。再找不到同源的‘星辰秘銀’來修補，不出半年，這柄神兵，就要徹底變成一堆廢鐵了。”
    年輕弟子心頭一緊。
    【裂天劍】，就是天工門的根。根要是斷了，天工門也就……名存實亡了。
    “星辰秘銀……”弟子喃喃自語，“我記得，這種礦石，整個東荒，好像隻有……隻有青雲聖地背後的‘流雲穀’才有少量產出？”
    歐冶子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是啊。
    這就是他愁眉不展的根源。
    現在的東荒，誰不知道青雲聖地和萬寶樓鬥得你死我活？
    那個“東荒礦業聯盟”，更是像一條瘋狗，把所有稀有礦石都圈在了自己的地盤裏，誰都不許碰。
    他們天工門，一直保持中立，兩不相幫。
    可現在，為了宗門的傳承，他必須……做出選擇了。
    ……
    三天後，青雲聖地，墨玉峰。
    歐冶子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青色長袍，獨自一人，站在墨玉峰的會客廳裏，靜靜地等待著。
    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兩個時辰了。
    茶，換了三壺，早就涼透了。
    峰主墨玨真人，卻連麵都沒露一個。
    就在歐冶子心頭那點耐性快要被磨光的時候，一個穿著墨玉峰管事服飾的弟子，才慢悠悠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傲慢。
    “歐冶大師是吧？”那弟子斜著眼，上下打量著歐冶子，語氣輕飄飄的，“我家峰主說了，他最近忙於宗門要務，實在抽不出空見您。”
    歐冶子眉頭一皺，壓著火氣，拱手道：“老夫此來，是想代表天工門，向貴宗求購一批‘星辰秘銀’，價格好商量。還請這位小哥，再通融一二。”
    “求購？”那弟子嗤笑一聲，笑聲裏滿是嘲諷，“歐冶大師，您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
    “現在是什麽時候？‘礦業聯盟’的規矩，您沒聽說過？”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我家峰主讓我給您帶句話。”
    “想要礦石，可以。”
    “拿出點……誠意來。”
    “什麽誠意？”歐冶子心頭一沉。
    “簡單。”那弟子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比劃著，“第一，讓你天工門，立刻昭告天下，加入我們‘東荒礦業聯盟’。”
    “第二嘛……”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把你天工門那份從不外傳的《百煉機巧錄》的原本，交上來，作為……投名狀。”
    轟！！！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在歐冶子的腦子裏炸開！
    《百煉機巧錄》！那是天工門傳承三千年，比【裂天劍】還要珍貴的立派之本！是無數代祖師爺心血的結晶！
    青雲聖地，竟然想要這個？！
    這哪裏是求購？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歐冶子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那名弟子的手，都在哆嗦。
    “欺人太甚？”那弟子臉上的笑容更玩味了，“歐冶大師，話可不能這麽說。現在是亂世，想要活下去，總得付出點代價，不是嗎？”
    “我們峰主說了，給您三天時間考慮。”
    “是抱著那本破書，看著宗門傳承斷絕。”
    “還是乖乖地交出誠意，抱緊我們青雲聖地這條大腿。”
    “您……自己選。”
    ……
    歐冶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渾渾噩噩地離開青雲聖地的。
    他隻覺得，心比天工山頂的寒風，還要冷。
    屈服嗎？
    把祖師爺傳下來的心血，交給一群貪婪的豺狼，從此讓天工門變成青雲聖地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他做不到！
    可不屈服，【裂天劍】怎麽辦？天工門的傳承，又該怎麽辦？
    走投無路之下，一個他本不願接觸的名字，浮現在了他的心頭。
    【丹帝“塵”】。
    還有……萬寶樓。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歐冶子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青雲城，秘密求見了蘇媚。
    萬寶樓頂層，密室。
    蘇媚聽完歐冶子的來意，那張嫵媚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幾分為難的神色。
    “歐冶大師，您的來意，我明白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裏帶著歉意，“實不相瞞，您來晚了一步。就在昨天，我們派往西漠的商隊，也傳來消息，說那邊也遭到了‘礦業聯盟’的壓力，所有與‘星辰秘銀’有關的交易，都……中斷了。”
    “大師您的困境，我深表同情。我們【同盟會】也非常希望能與天工門這樣真正的匠人宗門合作。”
    “隻可惜……”
    蘇媚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愛莫能助的無奈。
    “我這裏，也是……無米之炊啊。”
    ……
    夜色中，歐冶子獨自一人，走在青雲城空曠的大街上。
    背影，說不出的蕭索與落寞。
    青雲聖地的霸道，萬寶樓的無奈，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天工門的困境，又何嚐不是此刻東荒無數中小宗門的縮影？
    他們不想站隊，不想卷入這場巨頭之間的紛爭。
    他們隻想安安靜靜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傳承著祖師爺留下來的那點手藝。
    可現在，兩大巨頭就像兩塊巨大的磨盤，瘋狂地碾壓著。
    他們這些被夾在中間的小石子，除了被碾得粉身碎骨，似乎……再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歐冶子抬起頭，看著天邊那輪被烏雲遮住的殘月，渾濁的老眼裏，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深深的……怨念。
    那怨念，不針對萬寶樓，也不針對蘇媚。
    而是針對那個，一手掀起這場封鎖，將所有人都逼上絕路的……青雲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