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在淵 第十四章 我避他鋒芒?
字數:7783 加入書籤
隻見斥候喘息著,臉上帶著些驚惶:“是羌人!大批羌人遊騎!足有數百騎!不知從何處越過邊境,正朝著高陵城方向急速奔襲而來!距離……距離已不足三十裏!看旗號……像是北地先零羌的零散部落!但……但小的發現,他們隊伍裏有幾個穿漢人服飾的,像是……像是楊家的人!領頭那個,很像是楊諶那逃脫的長子楊茂!”
“楊茂?”
陳叔至按刀的手猛地攥緊,眼中殺機畢露。
劉珩眼神驟然一凝,隨即嘴角卻扯出一個笑容:“好!好一個楊家餘孽!勾結羌胡,引狼入室!”
這左馮翊的水是渾啊,剛滅了盜空官倉的楊家滿門,緊接著楊家餘孽的報複就來了,還他娘的是羌人?太平日子過久了,這幫豪強已經分不清羌漢了?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真當老子是泥捏的?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響徹整個後堂:“傳令!全城戒備!徐晃領三百甲士輔以新募郡兵登城防守!陳叔至,率你本部騎兵,於城門內待命!弓弩手全部上城!檑木滾石火油準備!剩餘一百步卒與一部新募郡兵合兵待命,城內大姓但有異動者,無故靠近城牆者,擾亂治安者,不問緣由,殺!”
“侯爺!羌騎剽悍,來勢洶洶!是否……是否暫避鋒芒?或向長安求援?”一名剛被臨時提拔上來的年輕佐吏,聲音有些發顫。
“嗯?我避他鋒芒?”
劉珩猛地轉身,目光掃過那佐吏的臉:“本官是天子親封的左馮翊!守土安民,責無旁貸!當年涼州那般羌亂,州郡尚能平定!如今不過區區數百羌騎,就想讓我劉珩棄城而逃?更不論羌人不擅攻城,我又有叔至公明這等悍將,有何懼之?向長安求援?等援兵到了,高陵城早被燒成白地,百姓都淪為刀下之鬼了!”
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玄色半臂在疾行中帶起風聲,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本官倒要看看,是羌人的馬刀快,還是我左馮翊將士的弓弩利!想借羌人之手報仇?這幫吃裏扒外的狗東西!楊茂是吧,正好缺個滿門抄斬的理由呢……”
“景伯,隨我登城!老子親自督戰!”
……
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殘陽的餘暉如同幹涸的血跡,塗抹在高陵城斑駁的城牆上。遠處的地平線上,煙塵滾滾,沉悶如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數百羌人騎兵的身影在煙塵中若隱若現。他們穿著雜亂的皮袍,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呼哨和怪叫。馬刀和骨朵不停地揮舞著。
隊伍前方,一個穿著漢人錦袍的年輕漢子格外醒目,正是楊諶長子楊茂!他揮舞著手中的長刀,紅著雙眼,指著高陵城頭嘶吼著羌語,滿臉都是刻骨的怨毒。
城牆之上,劉珩按劍而立。玄色半臂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他臉色沉靜,目光掃視著城外越來越近的羌騎洪流。
烏合之眾!劉珩心裏默默地評價了一番,就憑這幫野人也想弄死我?我麾下可是從京畿兵馬中選出的精銳兵馬!更何況自己身邊還有徐晃和陳叔至,這能被羌人破城?真以為那“五子良將”都是廢物?
此時侍立在劉珩身側的徐晃並不知道劉珩心中所想。陳叔至則按刀立於另一側,目光緊緊鎖定著敵陣。
城牆上,臨時征調的郡兵和劉珩從洛陽帶來的部曲甲士混雜在一起,對比之下,郡兵明顯略顯緊張,但在軍官的嗬斥和劉珩沉穩身影的震懾下,勉強維持著陣列。
弓弩手已經就位,粗大的弩臂被絞盤拉開,閃著寒光的箭簇對準了城下。滾木礌石和燒得滾燙的火油鍋也已準備就緒。
“侯爺,賊寇已進入強弩射程!”一名負責瞭望的伍長高聲稟報。
劉珩目光依舊盯著前方的羌人:“打仗我是外行,看你們二人了!”
陳叔至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陳叔至率先向徐晃點了點頭,徐晃抬手,聲音清晰地傳遍城頭:“穩住!弩手預備——聽我號令!”
羌騎越來越近,已能看清他們猙獰的麵目和坐騎噴吐的白氣。
楊茂的狂吼清晰地傳來:“劉珩狗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定要你這狗官償命!給我殺——!”
隨著他歇斯底裏的咆哮,數百羌騎如同打了雞血,猛地加速!他們怪叫著,揮舞著馬刀骨朵朝著並不算高大堅固的高陵城牆猛撲而來!
氣勢洶洶,仿佛要將這小小的城池一口吞沒!
城牆上,不少郡兵臉色發白,握著長矛的手都在顫抖。
“穩住!”
徐晃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壓下了城頭的騷動。他目光死死盯著衝在最前麵的羌騎,估算著距離。
三百步…兩百五十步…兩百步!
“放——!”徐晃的手猛地揮下!
嘣!嘣!嘣!
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震響瞬間連成一片!
一片密集的烏雲從城頭騰空而起!粗大的弩箭狠狠紮入衝鋒的羌騎陣中!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悶響和戰馬淒厲的嘶鳴瞬間取代了衝鋒的呐喊!衝在最前麵的幾十騎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人仰馬翻!粗大的弩箭輕易洞穿了皮甲甚至馬身,帶起一蓬蓬血雨!衝鋒的勢頭為之一滯!
“再放!”徐晃的聲音冰冷如鐵。
第二輪、第三輪弩箭如同疾風驟雨般潑灑而下!城下頓時人仰馬翻,慘嚎連連!羌人凶悍,但麵對居高臨下、威力巨大的守城弩箭,衝鋒的隊形瞬間被打亂,如同被割倒的麥子。
然而,後續的羌騎在楊茂和幾個頭目瘋狂的驅趕下,依舊悍不畏死地踏著同伴的屍體,頂著箭雨,直撲城牆!他們紛紛從馬背上摘下簡陋的飛爪繩索,奮力向城頭拋來!
“滾木!礌石!”陳叔至厲聲喝道。
巨大的圓木和沉重的石塊被士兵們奮力推下城牆!轟隆隆的巨響中,攀爬的羌人如同下餃子般被砸落,筋斷骨折,腦漿迸裂!
“火油!”徐晃一聲暴喝。
幾口燒得滾沸的黑油被兜頭澆下!粘稠滾燙的油脂淋在攀爬的羌人身上,頓時響起一片非人的淒厲慘嚎!緊接著,幾支火箭落下!
轟!
城牆下瞬間騰起數道熊熊火牆!被火油淋身的羌人發出絕望的哀嚎,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燒焦的惡臭!
羌人的凶悍被徹底激發,在頭目的督戰下,不顧傷亡地蟻附攻城。箭矢如飛蝗般從城下射來,城頭也有士兵中箭倒下。喊殺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混亂中,幾名身手矯健的羌人悍卒,竟然在同伴的掩護下,硬頂著滾石箭雨,攀上了城頭垛口!
其中一人身材異常魁梧,手持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滿臉橫肉,應是羌人首領。隻見他狂吼一聲,狼牙棒帶著惡風橫掃,竟將兩名挺矛刺來的守軍連人帶矛砸飛出去,瞬間在城頭清開一小片空地!
“羌狗受死!”徐晃一聲暴吼,見有人登城,巨斧一擺,朝著那羌人首領猛撲過去!沉重的巨斧撕裂空氣,帶著開山裂石的威勢,當頭劈下!
那羌人首領也非易與之輩,感受到徐晃那恐怖的威勢,狂吼一聲,雙臂筋肉虯結,奮力將狼牙棒向上格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巨響,火星四濺!
羌人首領隻覺一股巨力從狼牙棒上傳來,雙臂劇震,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他腳下踉蹌後退,眼中充滿了驚駭!
徐晃得勢不饒人,巨斧如同附骨之疽,一斧向那羌人首領斬去!那羌人首領勉強側身躲過要害,沉重的斧刃卻狠狠掃中了他的腰肋!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呃啊——!”羌人首領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嚎,整個人被掃飛出去,重重撞在女牆上,口中鮮血狂噴,眼看是活不了了!
徐晃如同戰神般立於城頭,環顧四周,竟將附近一片區域的羌人攻勢都壓得一滯!
就在此時,城下混亂的羌騎陣中,楊茂正躲在一群親衛身後,揮舞著長刀,歇斯底裏地指揮著:“衝!給我衝上去!殺了劉珩!賞千金!……”
楊茂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支冰冷的弩箭毫無征兆地從城頭激射而下!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噗嗤!
精準無比!弩箭瞬間洞穿了楊茂的咽喉!巨大的力道帶著他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從馬背上栽落下來!他雙手徒勞地捂住噴湧鮮血的脖子,眼睛死死瞪著高陵城頭那個按著臂張弩、麵色冷峻的身影——陳叔至!
陳叔至緩緩放下手中的臂張弩,楊茂的死亡,如同抽掉了羌人最後一股支撐的戾氣。
本就傷亡慘重、士氣大跌的羌騎,眼見首領被一斧斃命,那出錢向頭人借兵的漢人公子哥也被一箭射殺,瞬間崩潰!
“頭人死了!”
“楊公子也死了!”
“快跑啊!”
城下的羌人再也顧不得其他,驚恐地呼喊著,調轉馬頭,朝著來時的方向沒命地潰逃而去!城門打開,藏在門洞內的一眾騎兵縱馬衝鋒,殺得羌人愈加潰散……
城牆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萬勝!侯爺萬勝!”
“陳都尉威武!”
“徐兵曹威武!”
劉珩帶來的精銳都是見過大場麵的,倒是沒有太過激動,新募的郡兵哪裏見過真正的戰場,看到徐晃和陳叔至的勇猛,羌人的敗退,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嗷嗷叫!
徐晃和陳叔至看向平靜的站在城牆邊遠眺的劉珩……
劉珩抬起手:“傳令下去!救治傷員,撲滅餘火,清理戰場!陣亡將士,厚加撫恤!”
“諾!!!”回應聲山呼海嘯。
“叔至,”
“末將在!”
“逆賊楊家,盜空官倉,事發後不思悔改,反而勾結羌人寇關,行謀反之事!現命你將獄中楊家滿門押解城頭,不論男女老幼,殺!人頭懸在城門示眾,同時貼出布告:凡左馮翊治下,敢勾結異族者,滿門抄斬!”
陳叔至一愣,隨即拱手領命而去。
劉珩扭頭看著經過一場大戰後有些亢奮的士卒,咧嘴笑了笑,隨後目光越過狼藉的戰場投向遠方,不知在想著什麽……
“公明。”
“末將在!”徐晃一臉嚴肅,正色道。
“公明啊,你不必這般拘謹,是不是也覺得我有些心狠手辣?動輒殺人滿門?”
徐晃聞言,不加思索地回道:“侯爺,《左傳》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羌人曆來奸猾,末將向來認為撫之無用,主張以雷霆手段剿之!而今一個楊茂便能勾結羌人來犯,說明高陵城甚至整個左馮翊,有不少豪右都與羌人有染,此乃大患。而侯爺初到左馮翊,自當以重典警示治下,晃以為,侯爺此舉,並無不妥!”
“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劉珩反複念叨著這句話……
片刻後,似想起什麽,扭頭問道:“公明是河東人氏?”
“正是,末將乃河東楊縣人!”
劉珩語氣中帶著一絲期待:“那你認識關羽關雲長嗎?他也是河東人氏……嗯……解城人氏。”
徐晃聞言,一臉疑惑:“末將不曾認識此人,不知主公所言關羽是?”
“曾聽一位河東故友讚此人弓馬嫻熟,有萬夫不當之勇,公明亦是河東豪傑,故有此問。”
劉珩並未在意景伯疑惑的目光,臉不紅心不跳地編出一個河東故友,總不能說自己從書裏看的吧。
隨即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不認識啊!看來史書中記載的關羽徐晃二人“因同鄉之誼,宿相愛”,八成是關羽在曹營時才有的事,兩人聊天時發現是同鄉,然後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雖然知道關二爺如今已經和劉皇叔穿一條褲子睡一張床了,但劉珩心裏還是有點小期待,畢竟能和二爺扯上些關係也是一件極好的事。
萬一以後刀兵相見,被二爺逼上絕路了,如果徐晃和關羽是舊識,關係還不錯。
憑二爺那講義氣的性子,指不定還能留下“關雲長某地義釋劉伯玉”的美談呢……
“羌人雖退,但左馮翊還有似楊家這般豪右,大多手握部曲為禍一方。”
劉珩收回思緒,轉過身看著徐晃剛毅的臉龐:“從洛陽帶來的部曲,是根骨,以此為本,給我練出一支能戰、敢戰之郡兵!”
他頓了頓:“這練兵之事,我是外行,便全權托付給你和叔至。兵源,可自流民中招募,亦可自清白良家子中征發。但有一條,”
他豎起一根手指:“寧缺毋濫!八月都試,我要親閱其能!練不出樣子,我便問責於你二人!”
“諾!”徐晃轟然應諾。
劉珩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踢踏著步子走下城牆,景伯緊緊跟在身後。
接下來的日子,高陵城西郊的校場,成了整片平原上最喧囂的地方。
就在這練兵聲日複一日回蕩之際,左馮翊治下各縣的官吏們,或惶惑不安,或心懷鬼胎,陸陸續續抵達了高陵城,每個人入城時,都看到了城頭人掛著的一排人頭,男女老幼皆有……
新任的左馮翊劉珩,甫一上任便是雷霆手段,血洗楊家、開倉放糧、緝拿屬官、擊退羌人,而後將楊家滿門抄斬,這般殺伐決斷壓根不像個十七歲的少年郎!
這位頂著漢室宗親光環,驟然崛起的年輕侯爺,究竟是何等樣人?是凶戾嗜殺,還是心懷叵測?每個人心中都揣著一麵鼓,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