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頭重腳輕，他撐著石桌，腦子中回蕩著趙明珠的話。
    又憶起他趕去時，隻剩下骨架的元貞皇後。
    元貞……
    佳人音容重新在眼前顯現，但下一刻就變成了帶著殘肉的骷髏架。
    “父皇，我知殿下應當未曾向你講過這些。還有顧羽的不能生育，據我所知也是顧洵的手筆。到了現在，您還要繼續偏袒他嗎？”
    景元帝緩緩坐下，低著頭不知道想什麽。
    “靜王的母後死前求朕好好待這兩個孩子，朕也憐惜他們自小失去母親。”
    趙明珠聽後歎氣：“可殿下的母後，未必不想求父皇如此，隻是她沒有機會罷了。”
    景元帝沉默片刻，再看趙明珠時他神色森森然：
    “明珠，你說的這些話，就不怕朕生氣？”
    趙明珠想了下，輕聲道：“父皇特地來找我，想必不是為了聽假話。”
    鎮國公在一牆之外來回走：“怎麽還在說，明珠那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觸怒陛下。”
    老管家聽後寬慰道：“大小姐應當不會如此，應該不會這樣。”
    “你也說應該，不行你等會把那壺茶給我，我可不能看著女兒缺胳膊少腿的出來。”
    鎮國公正要進去時，景元帝就迎麵出來。
    “陛下。”
    景元帝見他拍了拍他肩膀：“趙大，這些年你辛苦了。”
    他說完後就走了，鎮國公連忙道：“老臣恭送陛下。”
    這時候趙明珠也走出來了，她神情放鬆：“爹，我沒惹……”
    “吃老子一鞋底！”鎮國公脫下鞋舉起就要揍。
    趙明珠捂著頭跑：“為什麽打我？我明明沒犯錯！”
    鎮國公在後麵追，氣勢洶洶道：“你還說沒錯，沒錯陛下說什麽這些年我辛苦了？你知道老子這些年隻有什麽時候最辛苦？就是你成天招貓逗狗，老子得替你擦屁股的時候！”
    她要不是又犯錯，景元帝能突然這樣體諒他，頗有種感同身受。
    鎮國公一合計，就知道，趙明珠在裏麵一定又有錯處！
    逆女！
    趙明珠聽後不敢停下，心裏暗道這景元帝怎麽還告狀？
    因為鎮國公追的緊，趙明珠竄出了府，剛出門就和人撞在一起。
    “太子妃！”
    “金珠，你怎麽來了？”
    因為雙雲成婚，趙明珠給幾個婢女放了假，今日她該留在新房那鬧洞房了才回來。
    金珠滿頭大汗，喘著粗氣道：“不好了……雙雲，雙雲吐血了！”
    ……
    趙明珠趕去的時候，新房中隱約有哭泣聲傳來，她對身後府醫道：
    “快去看看。”
    府醫聽後點頭，連忙提著藥箱進去，趙明珠後跟進去。
    映入眼簾除了滿屋的喜字，大紅綢花，最引人注意便是床旁滿地的血。
    長樹抱著雙雲，而懷中的雙雲閉目，臉色蒼白，失去血色。
    “雙雲……你醒醒，別閉眼別睡。”
    長樹會武，擅捕捉人氣息，可他驚慌發現雙雲鼻息近乎消失。
    府醫連忙搭脈，然後從箱子中拿出銀針，紮在雙雲的人中和幾處穴位。
    過了會，雙雲睜開眼，她氣息奄奄。
    “你們……我怎麽了？”
    長樹強顏歡笑道：“沒事，隻是累暈過去了。”
    雙雲哦了聲，坐起來玩笑道：“那以後不二嫁了。”
    眾人見她醒來稍微鬆了口氣，突然雙雲哇一聲吐出大口鮮血，又暈死過去。
    “雙雲……”巧兒捂嘴，問府醫：“雙雲到底怎麽了？”
    府醫收起銀針，將針尖處黑色舉起，麵色凝重道：
    “看這症狀雙雲姑娘早已毒入骨髓，恐怕……老夫先去開點藥吊著生機，大小姐若是能請到江湖中解毒高手，來看看或許有一線生機。”
    江湖中解毒高手，趙明珠腦子中瞬間蹦出薄淩，她轉身就走。
    隻是剛走出門外沒多遠，巧兒等人的哭喊響徹雲霄。
    ……
    壽康宮中。
    顧妍逗弄著鸚鵡，聽著手下人稟報。
    “所以，趙明珠那婢女終於死了，沒想到蘇鹿那廢物倒是起了點用處。”
    “我還以為她是向我吹噓，沒想到真下毒成功了。”
    顧妍吹著口哨，撫摸著鸚鵡：“隻可惜，她為何沒有下給顧清珩或者趙明珠，不然我又能省事許多了。”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顧妍轉過頭巧笑嫣然：
    “怎麽，聽見趙明珠的事你就這麽不開心？阿玉，趙明珠是給你取的這個名字吧？玉者，珍也，她還挺看重你，”
    這個久遠的名字讓黑衣人眸光動了動，他沉默片刻道：
    “沒有。”
    “沒有就好，別忘了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顧妍轉過頭，然後道：
    “你任務失敗，本公主不追究責任已經是網開一麵，下次再失敗你弟弟的命還要不要全在你。”
    “屬下不敢。”
    阿玉低頭，當初顧妍派了很多人去碰運氣，給出的命令是讓趙明珠愛上他們，套取出東宮的信息，必要時借趙明珠為誘，截殺顧清珩。
    阿玉失敗了。
    “好了，別光站著，關於顧清珩的處置，有沒有什麽新動靜？”
    阿玉：“太後娘娘去了禦書房幾次，恐怕廢黜太子不是那麽順利的事。”
    提及這個，顧妍臉上狠辣一閃而過，死老太婆，既然非要壞她好事，那就別怪自己六親不認了！
    看著阿玉離開的背影，顧妍對著銅鏡看了看，點了點口脂。
    喜慶日子就該用紅口脂。
    而走出顧妍視線的阿玉回頭，望著晴空萬裏，突然想起趙明珠清晨便去海邊找海物時。
    也是這樣的天氣，讓人忍不住感到幸福。
    幸福？阿玉晃神，他竟然也會有覺得幸福的時刻。
    所以他才會真的動了心思帶趙明珠遠走高飛，自私的棄所有不顧。
    為此偷偷提醒她，顧清珩的異樣之處。
    阿玉深吸口氣，還好，趙明珠沒有答應跟他走。
    如今她離開了東宮，也過得很好。
    ……
    趙明珠看著床上的雙雲，明明一個時辰前，她還笑得嬌俏。
    此刻，竟然成了一具屍體。
    哀哭聲聲，趙明珠捂住頭，倏然覺得劇痛無比，身形晃了晃。
    安韻見狀，連忙走上前扶住她，吸了吸鼻：
    “明珠，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嗚嗚嗚……”
    安韻低低抽泣，她也接受不了，好好的一個新娘子，轉眼間就毒發而亡。
    趙明珠腦子混沌一片，陡然想起蘇鹿死前那笑。
    “安韻……她是說等著看我哭。”趙明珠慢慢道。
    安韻不明所以，但看趙明珠神色，她惶惶道：“誰說的？”
    “蘇鹿。”
    趙明珠渾身脫力，當初蘇鹿在東宮時，她沒有及時將人送走。
    若是送走，或者將人殺了，是不是就沒這件事了。
    雙雲的死，也有她的責任。
    “你說這毒是蘇鹿下的？”
    安韻知道蘇鹿假扮樣貌去了東宮，她看向趙明珠。
    “這個爛人！她真是從頭到尾的壞透了！”
    安韻簡直氣炸了。
    “我記得你說過，雙雲起初不喜歡她，但是後來又覺得是自己狹隘，還接納和教她適應東宮生活。她怎麽能恩將仇報！”
    死都死了，竟然還這樣惡毒。
    這時候鎮國公府的人送來信：“管家道這是一個乞兒送來，指名道姓必須給大小姐。”
    趙明珠聽後拿過來，打開看起來，在安韻湊過來看時瞬間合起來。
    “誰給你的？”安韻道。
    “我幫過他，他寫了首打油詩感謝我。”趙明珠說著然後隨手撕了。
    “安崽，你待在這裏，看著她們。我有點事，想去處理下。”
    趙明珠勉強笑道：“長樹若是有什麽需要，你盡可能給予他。”
    安韻本想問這個時候，她怎麽突然要離開，但看趙明珠白如紙的臉。
    “你放心，那你快去吧。”
    趙明珠點頭，慢慢走出去，越走越快。
    信上隻有短短四個字：顧羽病危。
    原本晴天竟不知何時飄來陰雲，趙明珠翻身上馬：“駕！”
    安韻看著天色，擔憂道：“明珠走時也沒帶傘，不知道會不會被雨淋。”
    長樂宮中，小宮女攔住趙明珠：“太子妃，您是來找我家公主嗎？她不在這。”
    趙明珠執拗朝著裏麵去，進去後發現裏麵沒有顧羽的人，然後將長樂宮翻了個遍。
    確定顧羽沒有藏起來後，她又急著走。
    小宮女見狀心中焦急：“太子妃，您這是？”
    公主臨走之前特地交代，不能讓趙明珠看出異樣。
    她拉住趙明珠：“太子妃，我們公主為了先皇後的冥誕祈福，不會見任何人的。”
    但這話有些欲蓋彌彰，趙明珠停下腳步問她：“顧羽真在國清寺？”
    小宮女點頭又搖頭，趙明珠根本不給她機會，走了。
    遭了，小宮女連忙吩咐人趕緊去國清寺報信。
    陰沉了一段時日，空中陸陸續續下起雨，尤其是越出皇宮，雨越發大。
    去國清寺這條路，趙明珠走了很久，雨變成了瓢潑大雨，她從山腳往上看。
    視線被模糊，趙明珠丟掉韁繩，一路小跑爬上去。
    可雨不僅打濕了她，還將路變得泥濘，濕滑不堪。
    趙明珠被腳底石頭絆倒，她來不及看，爬起來又繼續走。
    翡翠將窗關上，這雨來了，她們公主就發冷。
    隻是看關上，便聽見敲門聲，翡翠過去開門，見到外麵的小沙彌笑道：
    “今日是你來送飯？”
    小沙彌道：“回女施主，是的。”
    翡翠將飯菜端進去，然後道謝，小沙彌低頭雙手合十。
    師傅說裏麵的人大限將至，阿彌陀佛。
    翡翠關上了門，然後將稀粥端起來，聽著裏麵細碎的咳嗽聲。
    望著手中稀到見不到米粒的粥，翡翠又想落淚，公主這兩日連粥水都不大喝了。
    剛走了兩步，這時候門又響了。
    奇怪，難道還有其他菜嗎？
    “是忘記什……太子妃？！”翡翠驚愕看著來人，太子妃怎麽這時候來了。
    趙明珠簡直狼狽得不像話，唇色蒼白，釵環散落，渾身濕漉漉，裙擺全是汙泥看不出原本顏色。
    連臉上發間都有泥巴，可見她這一路摔過不少次。
    “顧羽呢？”趙明珠輕聲道。
    翡翠不言語，知道再也瞞不住，她讓開了。
    “公主還在睡，您……她是怕您難過。”
    趙明珠急忙朝裏麵而去，入目的顧羽讓她險些落淚。
    她來時想過見顧羽的樣子，但沒想到這麽糟糕。
    眼前人已經完全看不出是顧羽。
    消瘦凹陷的臉頰，滿頭白發刺人眼睛，微弱的呼吸聲如同風中燭火隨時熄滅。
    周身都是濃厚的藥味和死氣。
    趙明珠視線逐漸開始模糊，她想說話，又想去碰顧羽。
    但隻能呆呆站在床旁，手足無措。
    怎麽會這樣，顧羽不是隻有不能生育，為何會如今病入膏肓之態。
    在趙明珠呆滯時，顧羽眼動了動。
    “又下雨了嗎？翡翠。”
    應當是下雨了，她耳雖然聽不見，但骨子裏的寒氣隻有下雨天才會這般爭先恐後出現。
    翡翠走過去輕聲道：“是的，公主，奴婢這去燒炭火。”
    顧羽點頭，費力睜開眼，隻看見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
    但是翡翠的腳步聲說明她剛走了，顧羽心中冒出：“……趙明珠？”
    她這一喚，趙明珠泣不成聲，淚流滿臉。
    “顧羽。”
    她走近蹲在她麵前，握住那似幹柴的手：“我在，顧羽。”
    顧羽聽著隱約的哭腔，即便沒聽清對方說什麽，她卻直覺就是對方：
    “你還是找過來了。”
    她語調輕盈，給人一種她身上其實什麽都沒發生的錯覺。
    趙明珠：“是，顧羽你生病了嗎？我們回去找院判好不好。”
    可是顧羽沒有回應她，自顧自道：“你別哭了，還有別把鼻涕抹我身上謝謝。”
    顧羽以為自己不想死前見趙明珠，因為不想看她露出憐憫悲慟等神色。
    但也許是人到生命盡頭，顧羽覺得死前有趙明珠陪著自己是很幸福溫暖的事。
    她繼續道：“你該恭喜我，我以為我活不到十八歲，沒想到還多活一年。”
    “明珠，別哭了，我們好不容易又見麵，幹嘛哭來哭去的。”
    顧羽摸索著，用手試圖擦去趙明珠的眼淚。
    但是摸到了渾身的水，她不滿道：“你不會知道後一路頂著雨跑來的吧？等會發燒你就老實了……”
    趙明珠這才發現她看不見，也聽不見自己說什麽。
    趙明珠抱著她，嗚咽：“顧羽，你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