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名將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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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扶風,城外大營。
    肅殺之氣,籠罩著連綿的營盤。
    三萬漢軍精銳在此駐紮,軍容整齊,旌旗林立。
    這是大漢最後的脊梁之一,由當代名將皇甫嵩親手打造。
    然而今日,
    這份寧靜與威嚴卻被打破。
    地平線上煙塵滾滾,一支約莫五千人的西涼騎兵,黑壓壓地逼近大營。
    他們裝備精良,氣焰囂張。
    為首三人,正是當朝相國董卓之弟董旻,以及副將張濟、樊稠。
    大營箭樓上的哨兵早已通報。
    經過雙方使者短暫的往來交涉。
    皇甫嵩下令,打開了沉重的營門。
    他身著全套甲胄,立於門內。
    身後是數十名親兵與長史梁衍等幕僚。
    他麵色凝重地看著董旻一行人策馬而入。
    董旻並未下馬,隻是在馬上倨傲地拱了拱手。
    他身側一名藏在隊伍中的小宦官則催馬向前,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綾詔書,展開。
    那宦官捏著尖細的嗓子,當著兩軍將士的麵,高聲宣讀:
    “……左將軍皇甫嵩,以宿將之資,屢著勳勞,鎮衛西境,功在社稷……”
    開頭的褒獎之詞,讓皇甫嵩身後的一些將士臉上紛紛露出自豪之色。
    然而,
    宦官的語調一轉,接下來的內容,卻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特進位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增邑八百戶!”
    “著即日交卸兵權,率親從三十騎返京麵聖述職!”
    “其所部三萬精銳,由新任左將軍、領司隸校尉董旻暫領。”
    “分屯澠池、華陰二隘,以固京師!”
    詔書讀完,全場一片死寂。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皇甫嵩和他麾下將士們的心上。
    車騎將軍?
    開府儀同三司?
    這是何等榮耀的官位,位同三公!
    可後麵那句“交卸兵權”,卻將這一切榮耀都變成了赤裸裸的羞辱!
    這是明升暗降,是釜底抽薪!
    皇甫嵩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雕。
    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但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已經捏得發白。
    他能感受到身後三萬將士投來的目光,有錯愕,有不甘,更多的是憤慨!
    這支軍隊,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是他平定黃巾的依仗,是他身為武將的全部榮耀!
    現在,董卓一紙詔書,就要將這一切都奪走!
    “將軍!不可!”
    長史梁衍猛地跨前一步,湊到皇甫嵩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急切。
    “此必是董卓矯詔!”
    “意在奪公兵權!”
    “將軍手握三萬精銳,何懼他區區五千騎兵!”
    “隻要將軍一聲令下,我等願為將軍死戰,誅殺國賊!”
    皇甫嵩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落在那卷黃澄澄的詔書上,落在那刺眼的朱紅璽印上。
    “這不是矯詔。”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疲憊,
    “詔書上的傳國玉璽印,是真的。”
    “且,這份詔書,合情合理。”
    “合理?”梁衍大急。
    “是啊。”皇甫嵩苦笑一聲,
    “他升我高位,位列車騎將軍,已是天大的恩榮。”
    “我若不從,即為抗旨不遵之叛賊。”
    “他便有了「大義」之名,可調動天下兵馬,名正言順前來「平叛」”
    “那時,你我身死族滅事小。”
    “可這三萬隨我出生入死的將士,皆成叛逆,萬劫不複矣!”
    董卓此計,陽謀也。
    堂堂正正,卻讓人難以破解。
    那小宦官久等無果,在董旻一個冷厲的眼神示意下,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皇甫將軍,還請接旨謝恩吧!”
    “莫要讓陛下與相國大人久等了!”
    這一聲催促,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皇甫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不甘與憤懣都吐出去。
    他鬆開了緊握劍柄的手。
    那隻曾斬下無數叛逆頭顱、護衛大漢疆土的手。
    解下頭盔,解開身上的甲胄。
    將其遞給身後早已淚眼模糊的親兵。
    然後,在數萬道目光的交織下。
    他邁步向前,走到那小宦官馬前。
    雙膝一屈,轟然跪倒,對著那卷詔書,叩首。
    “臣,皇甫嵩……接旨,謝恩!”
    四個字,字字千鈞,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一個時代的名將,在另一個時代的大幕拉開時,以這樣一種方式,選擇了退場。
    .
    .
    .
    皇甫嵩的身影,連同他那三十名親隨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大營外的塵埃之中。
    那背影,帶著一個時代的落幕,顯得蕭索而悲涼。
    然而,營中的勝利者們,卻無心去品味這份曆史的沉重。
    董旻的目光從營門收回,臉上那絲虛偽的笑意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凶狼的冰冷與貪婪。
    他勒馬來到大營的將台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三萬名神情複雜、群龍無首的漢軍將士。
    他沒有安撫,沒有廢話。
    直接從懷中掏出另一份早已備好的軍令,當眾宣讀,聲音冷酷如鐵:
    “相國軍令!”
    “即日起,中郎將樊稠接掌一萬五千人,即刻開赴澠池駐防!”
    “中郎將張濟接掌一萬五千人,即刻移駐華陰!”
    “皇甫嵩舊部,就地整編,分屯二地,不得有誤!”
    最後,他眼中凶光一閃,厲聲喝道:
    “違令者,斬!”
    “斬”字出口,殺氣四溢。
    他身後五千西涼鐵騎同時發出一聲爆喝,刀槍並舉,聲勢駭人。
    壓得三萬漢軍將士心中一沉。
    軍令已下,整編開始。
    這不是安撫性的收編,而是殘酷且高效的吞並。
    張濟和樊稠對視一眼,各自獰笑一聲,催馬而出。
    “所有隊率、什長以上軍官,出列!到台前集合!”
    樊稠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
    漢軍陣中一陣騷動,但無人敢違抗。
    數百名基層軍官遲疑著走出隊列,將他們的兵器放在地上。
    然後被一隊西涼兵看管起來,徹底與自己的部隊隔絕。
    這是整編的第一步:斬首。
    斬斷這支軍隊原有的指揮體係,讓他們變成一群沒有頭腦的綿羊。
    緊接著,張濟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所有部隊,打亂建製!”
    “以百人為單位,重新列隊!”
    西涼兵如同驅趕牲口一般,衝入漢軍陣中。
    用刀鞘和馬鞭,強行將原本熟悉的袍澤拆散。
    將一個個完整的方陣攪得七零八落。
    然後粗暴地將他們重新聚攏成一個個百人隊。
    整個大營,一時間充滿了西涼兵的喝罵聲,兵器碰撞聲,以及漢軍將士們敢怒不敢言的壓抑喘息聲。
    隨後,樊稠和張濟各自麾下的一千名西涼精銳騎兵,翻身下馬。
    他們,就是董卓為這支新軍準備的新鮮血液,也是新的骨架。
    這些久經沙場的西涼老兵,三人一組,五人一群。
    被安插進每一個新的百人隊中,擔任新的隊率和什長。
    他們用最直接的暴力手段,取代了原來的軍官,建立起新的權威。
    一個時辰後,原本那支軍容嚴整、氣勢沉凝的漢軍精銳,已經麵目全非。
    它被肢解,重組,然後注入了董卓的基因。
    樊稠和張濟看著眼前這兩支初具雛形的、屬於自己的軍隊,滿意地點了點頭。
    “出發!”
    隨著二人一聲令下,兩支龐大的隊伍,如同兩條被強行扭轉方向的河流,開始緩緩流動。
    一支前往澠池,一支開赴華陰。
    董旻騎在馬上,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直到兩支大軍的尾巴都消失在地平線上。
    他才調轉馬頭,對著身後剩下的三千騎兵下令: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