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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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每一次,他都會從這種極致的恐懼中驚醒。
    渾身冷汗,心髒狂跳,好半天都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後來,白薇薇找到了他。
    像一道光,強行劈開了他密不透風的黑暗世界。
    從那以後,關於她的噩夢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可關於父母的那些,依舊像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他去看過心理醫生。
    在那個窗明幾淨,飄著淡淡消毒水味道的診室裏。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口吻,給他的人生下了一個判詞。
    重度抑鬱。
    輕微幻想症。
    原來,他病了。
    他一直以為隻是自己太懦弱,太沒用,走不出過去。
    原來,是生病了。
    這個認知,非但沒有讓他輕鬆,反而讓他墜入了更深的深淵。
    他一直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努力地偽裝,隻要白薇薇在他身邊。
    那些藏在暗處的怪物,就不會跑出來。
    他把藥藏得很好,也一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可是現在……
    他沒想到,病情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
    不做夢,在他清醒的時候,就已經會陷入這片恐慌的漩渦。
    幻覺和現實的邊界,正在一點點模糊。
    “哈……”
    陸川發出一聲短促而幹澀的笑。
    他扶著牆壁,緩緩關掉了花灑。
    水聲驟停,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的浴室裏回蕩。
    水滴順著發梢滾落,砸在冰冷的瓷磚上,碎成細小的水花。
    寂靜中,一個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
    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他的耳蝸呢喃。
    “小川……”
    陸川的身體猛地一僵。
    這個聲音……
    他抬起頭,茫然四顧。
    空無一人的浴室裏,隻有他自己狼狽的倒影,映在濕漉漉的鏡子上。
    “小川……是媽媽對不起你……”
    那聲音又響起來,帶著哭腔。
    是幻覺。
    陸川很清楚。
    又是幻覺。
    他應該憤怒,應該咆哮,應該衝著這虛無的幻影質問她。
    為什麽當年要那麽狠心地拋下他一個人。
    為什麽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選擇了離開。
    無數個獨自度過的黑夜裏,他都曾幻想過重逢的場景。
    他會冷漠地看著她,告訴她,他早就沒有媽媽了。
    他會用最傷人的話,把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加倍奉還。
    可是,當這個聲音真的響起時,所有預演好的憤怒和怨恨。
    瞬間癟了下去。
    隻剩下無盡的酸楚,從心髒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不是那個刀槍不入的陸川。
    隻是一個想媽媽的小孩。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眼眶,和臉上的水漬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狼狽地靠著牆壁滑坐到地上,蜷縮成一團。
    不想質問了,也不想報複了。
    他隻是……很想她。
    “媽……”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擠出一個破碎的單音,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他伸出手,徒勞地抓向空氣,仿佛那裏真的站著一個溫柔的女人。
    會像小時候一樣,把他擁進懷裏。
    “我好想你……”
    他終於哭出了聲。
    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隨即帶上了更濃的悲戚。
    “對不起……小川……真的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
    陸川拚命搖頭,淚水甩得到處都是。
    “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
    他知道這是奢求,是妄念。但他控製不住自己。
    “對不起……”
    那聲音固執地重複著,然後,開始一點點變輕,變遠。
    她在走。
    她又要走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陸川的心髒,他感到一陣窒息。
    不能讓她走!
    一個念頭瘋狂地在他腦中叫囂。
    說點什麽,說什麽都好,隻要能留住她!
    他想起了小時候,每次犯了錯,隻要他乖乖認罰。
    說“我再也不敢了”,媽媽就會心軟,就會原諒他。
    “我原諒你了!”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
    “媽!我原諒你了!你別走!求你別走!”
    他說了違心的話。
    他不恨嗎?怎麽可能不恨。
    可比起恨,他更怕再次被拋棄。
    然而,那句“我原諒你”並沒有換來期望中的停留。
    那個聲音徹底消失了。
    浴室裏,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僵在原地。
    良久,他緩緩放下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走了啊。
    還是走了。
    陸川啊陸川,你真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他默默地在心裏對自己說。
    都已經不是那個隻會跟在屁股後麵哭著喊媽媽的小屁孩了,怎麽還這麽天真呢?
    走就走吧。
    反正,也習慣了。
    他閉上眼睛。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身體裏的力氣被瞬間抽幹。
    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越來越沉。
    就這樣睡過去吧。
    睡著了,就不會痛了。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意識的瞬間,一道清脆的女聲,猛地劈開了這片混沌的黑暗。
    “陸川?”
    是白薇薇的聲音。
    陸川混沌的腦子慢了半拍,才分辨出這聲音的來源。
    門外?
    “陸川?你洗好了嗎?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都快二十分鍾了。
    陸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開口回應,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可四肢綿軟無力,根本不聽使喚。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比剛才急促了些。
    “陸川?你怎麽了?回答我一聲!”
    她聽不到回答,心裏越來越慌,開始用力轉動門把手。
    “哢噠,哢噠。”
    門被從裏麵反鎖了。
    這下,白薇薇徹底慌了神。
    “陸川!你開門啊!你別嚇我!陸川!”
    她幾乎是在拍門了。
    不行。
    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絕對不行!
    這個念頭成了他唯一的支撐。
    他咬破了舌尖。
    他用盡全身力氣,撐著冰冷的牆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無數黑色的斑點在視野裏狂舞。
    他死死地扶著牆,等那陣眩暈過去,才踉蹌著挪到門邊。
    “陸川!”
    門外的拍打聲愈發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