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那一巴掌，與其說是打在自己臉上。
    不如說是抽在了這凝滯的空氣裏，試圖撕開一個缺口。
    臉頰火辣辣地疼，卻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明了幾分。
    他想道歉，想解釋，想說點什麽來打破這該死的寂靜。
    可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白薇薇動了。
    她隻是定定地看了他兩秒。
    忽然轉身，從陽台角落的小圓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在她臉上。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劃動幾下，然後將手機遞到陸川麵前。
    “這個，才是今晚想給你的，真正的驚喜。”
    驚喜？
    陸川的視線從她臉上，緩緩移到那塊發光的屏幕上。
    他的大腦還在嗡嗡作響，一半是剛才的旖旎和羞恥。
    一半是對她此刻行為的困惑。
    他接過了手機。
    那是一張截圖。
    一張郵件的截圖。
    收件人是劉燕。
    陸川的呼吸驟然停止。
    郵件的內容並不長，語氣冷靜又克製。
    但字裏行間透出的疲憊與決絕，卻紮進陸川的眼睛裏。
    “燕子，當你看到這封郵件時，我已經在一個很遠的地方，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我必須隱藏我的一切行蹤，這件事的複雜程度遠超你的想象，為了不牽連你們，我不能說太多。請幫我，不要尋找我。”
    “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小川。那孩子外冷內熱，重感情，看著堅強，其實比誰都脆弱。”
    “我突然消失，對他打擊太大，我怕他鑽牛角尖，怕他落下什麽心理上的毛病。你經驗多，又是他信任的長輩，請你，一定多開導他，幫我照顧好他。”
    “我知道這很自私，但我隻能拜托你了。”
    郵件的最後，還有一小段話，像是猶豫再三後才加上去的。
    “還有薇薇，那是個好姑娘。我一直很看好他們倆。如果可以，幫我推一把。有她在小川身邊，我也能更安心一些。”
    陸川和白薇薇。
    我看好他們倆。
    陸川反複看著最後那兩句話，手機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白薇薇以為他是不是宕機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喂，你還活著嗎？”
    陸川的眼珠動了動，視線終於從手機屏幕上拔出來，落回到她臉上。
    “這……算驚喜嗎？”
    白薇薇的聲音有些發虛。
    她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然後，她聽見他用一種沙啞到幾乎失真的聲音，緩緩開口。
    “如果……”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如果我覺得，這不算驚喜，你會不會……補我一個新的？”
    這個問題，出乎白薇薇的意料。
    她愣住了。
    他這是什麽意思？
    嫌這個驚喜不夠勁爆？還是在……撒嬌？
    不，不像。
    他的表情很複雜，看不出喜怒。
    像是在跟她賭氣，又像是在試探什麽。
    白薇薇的大腦飛速運轉。
    她看著他眼底那抹還未散去的、因看到母親信件而流露出的脆弱，忽然就懂了。
    他不是不覺得驚喜，他隻是在用這種方式，掩飾自己快要決堤的情緒。
    他是在跟她耍賴，也是在跟那個不得不離開他的母親耍賴。
    白薇薇的心，一下子軟得一塌糊塗。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反而，她往前湊近了一點，仰著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用一種異常篤定的語氣說：
    “不管你覺得這算不算驚喜，其實都不重要。”
    陸川的眉頭微微蹙起。
    隻聽她繼續說道：
    “重要的是，承認吧，陸川。你很想念趙阿姨，對不對？”
    一句話，正中紅心。
    陸川的眼神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像是被看穿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有些無措。
    他想反駁，卻發現任何話語在“想念”這個詞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是啊。
    他想她。
    想得快要瘋了。
    看著他瞬間變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的表情。
    白薇薇忽然覺得，他可愛得要命。
    她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帶上了一絲狡黠。
    她踮起腳尖，將自己的唇，輕輕湊到他耳邊。
    溫熱的氣息，伴隨著一句低得隻有他能聽見的話，鑽進他的耳朵裏。
    “不然……”
    “把我賠給你啊？”
    溫熱的氣息像羽毛，輕輕搔刮著陸川的耳廓，一路癢到心底。
    那句“把我賠給你啊？”更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深水炸彈。
    在他腦子裏轟然炸開。
    陸川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亂了節奏。
    他看著眼前這個仰著小臉，眼睛亮得驚人。
    一副“我很大方吧快誇我”表情的白薇薇，忽然就笑了。
    那點剛剛因為母親信件而凝聚起來的傷感，瞬間被衝散得無影無蹤。
    換上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促狹。
    他稍稍拉開一點距離，垂眼看著她，慢悠悠地開口。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白薇薇眨巴著眼，滿臉問號。
    誤會？
    她誤會什麽了？
    陸川忍著笑，一臉正經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屏幕。
    “郵件裏，我媽說得很清楚。”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措辭，實際上是在憋著壞。
    “她說，我們倆不合適。”
    白薇薇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大腦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宕機了足足三秒。
    不……合適？
    她是不是出現幻聽了？還是陸川的腦子被門夾了？
    “不可能！”
    她幾乎是跳起來反駁，聲音都高了八度。
    “趙阿姨明明說的是‘我看好他們倆’！看好！不是不合適！”
    她急得臉頰泛紅，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陸川卻不為所動，甚至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對啊，是‘看好’。”
    他拖長了音調，慢條斯理地分析。
    “‘看好’是一個很主觀的詞。意思是，她個人抱有良好祝願，但客觀上成不成，是另一回事。”
    “這恰恰說明，她也預見到了我們之間可能存在的障礙。所以，這是一種委婉的表達。潛台詞就是，她覺得懸。”
    “……”
    白薇薇目瞪口呆。
    她活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