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內，我要見到能付印的定稿。若屆時未能完成……”她話音微頓，目光掃過眾人。
    “諸位的年終俸祿能否如期發放，可就難說了。”
    “當然。”她語氣稍緩：“若能如期完成，豐厚的賞銀自然會送到各位手上。此外，還可額外告假旬日，歸家與親人團聚，共度新年。”
    王卓君說完，順勢起身，帶著明月一同離開了書局。剛邁出門檻，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將明月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番，輕歎道：
    “平日見你總是溫溫柔柔的，今日是怎麽了？竟發這樣大的火氣？”
    明月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淺笑，眼中卻透出王卓君從未見過的銳利鋒芒，輕聲道：
    “先生曾教我們‘主辱臣死’。在奴婢看來，殿下便是我的主人。方才那老匹夫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奴婢豈能容他囂張下去？”
    王卓君聞言，眼中笑意更深，轉而問道：“淳於空青近日如何？似乎很少見她過來。”
    明月回道：“淳於小姐怕是覺得整日與這些男子爭辯周旋，有些不便。不過整理文書之事她並未懈怠，回頭我便讓她也將進度表格呈給您過目。”
    王卓君頷首轉而想起：“說起來快過年了，今年既開了印刷坊，我們或可批量印製些彩色年畫，正好能大賺一筆。”
    “這也能印？”明月好奇道。
    王卓君驕傲地揚起下巴：“那當然！你以為我是誰？”
    兩人說著，明月便喚來張合，吩咐備車出宮。
    王卓君剛一邁進印刷作坊，一股濃重的油墨氣味便撲麵而來，嗆得她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她自懷中取出一隻口罩戴上，這才重新踏入室內。雖仍有刺鼻之味，卻比方才緩和許多。
    見坊內眾人正埋頭忙碌，王卓君朝張合招了招手：“去將柳賢人請來。”
    “唯。”張合領命而去。
    片刻後，便帶著柳賢人前來。
    柳賢人快步上前，恭敬行禮：“殿下今日怎麽有空？”
    王卓君含笑道：“這不是想著快過年了麽，每年皆有貼年畫的習俗，如今咱們既開了這印刷坊，正好可試製些彩色年畫。”
    “殿下果然所言甚是！”柳先生眼中一亮：“不知這彩色年畫該如何製法？”
    王卓君：“坊內此前刻字模的師傅，可擅刻畫？先尋一幅吉祥年畫為樣，製成雕版。至於彩色油墨……”她微微一頓：“由我親自來調。”
    這雕版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好，王卓君幹脆帶著明月與張合，在坊間搜尋起可用於製作油墨的原料，又特意多帶了些各色礦石。
    王卓君對於年畫常用的色彩實在不甚了解，便幹脆遣人上街去買張現成的彩色年畫作參考。
    不料尋了好半天，街上竟當真沒有賣彩色年畫的。王卓君有些失望，正欲轉身回印刷坊尋柳賢人再議，明月卻輕聲開口：
    “殿下可是想要一張彩色年畫作樣？不如讓奴婢試一試。”
    王卓君聞言眼前一亮，笑道：“對呀！我怎麽忘了你？明月，你花的花樣子向來精巧得很！”
    王卓君心中暗想，況且平日自己的服飾搭配皆由明月操持，從未出現過奇怪配色，可見明月於審美一道自有章法。
    幾人回到印刷坊時，見雕版上僅刻出一小部分，顯然非幾日之功不能完成。王卓君不由向柳賢人追問：“我在街上並未見到彩色年畫，如今大家貼的都是墨色年畫嗎？”
    “彩色年畫自然是有的。”柳賢人輕笑一聲，耐心解釋：“殿下在市井街頭搜尋，自然罕見。這些彩印年畫多供給高門大戶，所用顏料價昂，尋常百姓哪裏用得起。”
    王卓君：“那你可知年畫需用哪幾種顏色？不如你給我一張樣品，回頭我便照著調色。”
    柳賢人頷首一禮：“請殿下稍候片刻。”過了好一會兒，她手中捧著一卷絲帛走過來。
    她極為鄭重地將絲帛緩緩展開，動作輕柔而專業，露出一幅色彩明豔、紋樣吉祥的彩繪年畫。細膩的筆觸勾勒出生動形態，鮮明的色彩層層暈染，過渡精妙。
    王卓君仔細欣賞一遍，不禁感慨：“我往年所貼年畫，也未曾如此精美。”
    柳賢人含笑解釋道，目光中帶著對藝術的珍視：“此乃名家手筆，世人多珍藏賞玩，怎舍得貼於門上作風吹日曬之用？”
    王卓君讚同地點頭：“說的是。如此精妙的畫作，置於門上經受風吹日曬，確實可惜。但我們若要批量印刷，便大不相同了。”
    她仔細端詳畫卷上的色彩，片刻後抬眼道：“此畫所用顏色我已悉數記下，況且色彩雖豔，種類卻並不繁雜。”先前備下的製顏料礦石應當足夠應付，即便有所欠缺，任何顏色都可由三原色加黑白兩色調配出。
    一連數日，王卓君潛心調製，終於做出了十二種基礎色彩，便匆匆趕往印刷坊。
    車駕剛停，便見柳賢人已候在門前，恭敬行禮相迎。
    王卓君擺手免禮，徑直問道：“雕版可製好了？”
    “依殿下吩咐，已刻就三版，分用不同技法。”
    王卓君麵露讚許，示意張合將車中包裹取下，隨即與柳賢人一同朝內走去，邊走邊道：“我隻備了十二種基色，其餘色彩皆可由此調配。”
    “至於套色順序與搭配，”她話音微頓，含笑看向身側的明月：“我想交由明月來確定，她對色彩搭配向來敏銳。”
    明月會意，從懷裏取出前幾日繪好的數張年畫圖樣，輕輕展開，恭敬呈至柳賢人麵前：“賢人請看。”
    柳賢人仔細端詳畫上的配色。與往年花哨豔麗的風格不同，明月的設計帶著一種獨有的溫暖韻致，雖不夠濃豔，卻另有一種溫馨恬靜的美感。
    她頷首道：“可以試印一批。不過基礎年畫還是要按原有的配色來印。”
    王卓君也不甚在意，她提出此議，本就是因為欣賞明月的才華，不願其被埋沒。既然柳賢人身為此處總管，自然有一票否決之權。
    她笑著抬頭看向明月，語氣輕快卻帶著承諾：“若是這批新年畫銷量好，來年我便讓賢人給你‘分成’。”
    幾人正相談甚歡，就見一個穿著書鋪裏店員袍的男子快步走到柳賢人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柳賢人聽得眉頭微蹙，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