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父女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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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旨的宦官渾然不覺薑氏父女二人的忐忑,自顧自高聲唱旨道:
    “奉天承運,太後詔曰,參知政事薑惇之女薑灼端雅嫻慧,封從六品司樂,於明日進宮著慶壽宮侍奉,欽此——”
    細長的嗓音在庭中回蕩,薑灼卻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太後這是何意?”薑惇率先站起,憤憤不平道,“我薑家雖不是什麽清流名門,但也無須女兒入宮彈曲賣藝!”
    “薑副相這意思可是要拒旨?”念完旨的宦官倨傲起來,尖聲利氣地質問道。
    “官家聖旨我亦敢拒,何況是太後懿旨,今日有我薑惇在此,誰也不能帶走我女兒!”
    眾人皆跪,庭中唯有薑惇一人獨立,如竹如鬆,頗顯文臣風骨。
    看著父親剛直的背影,薑灼鼻頭一酸。
    在前世被冤枉偷竊食物的時候,被仆人克扣物資的時候,被其他侍妾欺淩侮辱的時候,薑灼無一不期待著,有個男子從天而降,為自己說話,為自己撐腰。
    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薑灼沒有想到,自己真正能依靠的男人始終隻有自己父親。
    “大膽薑惇,竟敢違抗太後懿旨,來人!給我拿下——”
    “臣女薑灼接旨,謝過太後千歲。”
    眼看薑惇和送旨的宦官就要鬧起來,薑灼起身接過了懿旨,主動叩頭謝恩道。
    “看來薑副相還沒有自家女兒有眼見力。”趾高氣揚的宦官冷笑一聲,頗有些得意地向薑惇補充道,“咱太後說了,這道懿旨是全了薑小姐夙願,天家恩德即便願與不願,都該叩謝受賞,薑副相既為人臣子,就更該把這點牢記於心才行。”
    說罷,也不去看薑惇陰沉的臉色,轉身帶人離去。
    “你?!”薑惇恨鐵不成鋼地指著薑灼鼻子,十分氣憤,“你方才為何要自作主張接這懿旨?若你執意不接,此事容我去告了陛下,還尚且有轉圜的餘地,你可知你這一接旨是把進宮之事定下了?”
    “你知不知曉這女官隻是表麵風光?你若真終日拋頭露麵與樂伎為伍,為人調笑取樂,成何體統?將來出宮又有哪個良家子會娶你做正妻?”
    “自古伴君如伴虎,在宮中行走的凶險又豈是你一介女流能想象的?稍不留意便行差踏錯,帶給你覆身之禍!”
    “如今朝堂形勢動蕩,若我告老還鄉,若我不在京城護著你,你一人在宮中又該如何自處?出了事你又該找誰?”
    薑惇向來性情急躁,宦官一走,便是連發數問,嚇得府中奴仆瑟瑟,不敢起身。
    “爹——”抬起頭來的薑灼神色哀切,“即便您把女兒留在京城高嫁,女兒也需時時討好夫君,費心打理後院妾室和中饋,倘若您把女兒帶回鄉招贅,又何嚐不是得時時提防著上門夫君覬覦家財?既然高嫁低配皆有風險,還不如獨身當女官清靜。”
    “你久處深閨根本不知道宮宅的凶險,更不知道身為女子,要自立根腳有多困難!”
    薑惇氣得幾近發抖。
    尚跪伏在地的薑灼卻忍不住苦笑。
    生而為女的艱辛,自己怎會不知呢?
    若沒有顯耀的家世和財富,徒有美貌的女子在世間就是一件玩物,愛時捧掌心,厭時移送人。
    “可是爹爹,人活一世,哪有人可以被時時照料到,若是女兒連自己都靠不住了,又能靠誰呢?”
    “好好好!”薑惇突然冷靜下來,後退幾步,眼神變得陌生,“你如今長大了,翅膀硬了,倒是敢作自己的主了,那我就讓你作,讓你犯錯。”
    “爹?”看著突然態度轉變的父親,薑灼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不安的情緒就在心中蔓延開來。
    “從今日起,你薑灼便不再是我薑惇的女兒了,我倆父女情誼盡斷,就當我薑惇教女無方,白養你這十五載,日後你惹上任何麻煩也不要來找我。”
    說罷薑惇轉身便走。
    “爹您難道不要女兒了嗎?”
    即便是前世,薑灼也未曾與父親起過如此大的爭執,更別說這種斷絕關係的氣話,一時慌神的薑灼立馬起身去追,卻被薑惇甩袖推倒在地。
    “是你忤逆我,你也不用再叫我爹,我沒有你這樣的好女兒!”
    薑惇沒有回頭,而是快步走進了書房。
    如果連血脈之親也不理解自己,那自己真的有必要再堅持下去嗎?
    前世孤立無援時的絕望,此刻再度襲來。
    薑灼眼底酸澀,大顆的淚珠,從眼眶滴落,打濕地麵。
    府中突生變故,眾小廝不敢多言語,紛紛低頭散去,隻各去忙各的事。
    “小姐,老爺現在正在氣頭上,您還是不要再……。”
    銅花試圖攙扶起自家小姐,小聲勸勉道。
    對,一定是這樣的。
    爹爹雖性情急躁,但向來對自己是最好的。
    何況,爹隻有自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可能真跟自己斷絕關係?
    懿旨既接,還是得早做打算。
    留有希望的薑灼擦去眼邊淚痕,壓下心底的傷感,在銅花攙扶下,起身回房收拾東西,準備明日的進宮事宜。
    隻是,等到第二日清早,薑灼也沒有見到薑惇。
    昔日薑灼隨意進出的書房,如今已有了兩個護院攔守門口。
    也任憑薑灼如何在房外哀求哭泣,房內都沒有任何聲響。
    來接薑灼入宮的嬤嬤催了又催。
    “小姐,老爺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您別再強求了。”
    準許隨薑灼一起進宮侍奉的銅花流淚勸阻道。
    眼看別離在前,薑灼跪下,對著書房叩首。
    “不孝女薑灼,今日拜別父親。唯願慈父歸途順遂,福壽康寧。女兒雖無法侍奉膝前,但亦在宮中遙祝父親善自珍攝,歲歲安然。”
    薑灼叩了三記響頭,一個比一個重。
    恍惚間,薑灼仿佛聽到書房內有人在歎息,隻是這門依舊要開的意思。
    “姑娘,時辰到了,我們得走了。”
    嬤嬤歎了口氣,隨即攙起薑灼。
    臨上馬車前,薑灼回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這座自小長大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