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春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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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中的雨水來得猝不及防,軋鋼廠低窪處的車間進了水。
    工人們穿著膠鞋蹚水作業,機床底座鏽跡斑斑。後勤科長老劉盯著漏雨的屋頂發愁,瓦片價格比上月漲了三成。
    何雨柱帶著維修班爬上新蓋的原料庫房。雨霧迷蒙中,他看見廠區外的民房像積木泡在水裏,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從窗口往外舀水——是秦淮茹家。
    “廠裏排水溝該清了。”何雨柱踩著濕滑的屋脊,“去年清的淤泥堆在哪”
    老趙指指東南角:“都拉去填廢料坑了。”
    那坑緊挨著職工家屬區。
    午休時積水已經沒過腳踝。工食堂的饅頭蒸出來帶著黴味,夥房反映麵粉受潮。許大茂端著飯盒蹲在條凳上嚷嚷:“吃壞肚子算工傷不”
    沒人接話。大家都盯著窗外越來越急的雨勢。廠廣播突然中斷節目插播通知:全體男職工上堤搶險。
    護廠河的水位漲得駭人,渾黃的河水卷著樹枝和死雞翻滾。對岸農田已經淹成一片汪洋。
    河堤上出現裂縫。工人們扛著沙包往上壘,雨澆得人睜不開眼。許大茂縮在最後頭,專門挑半空的沙包扛。
    何雨柱脫了雨衣墊在滲漏處,朝老趙喊:“得下樁!庫房有廢舊鋼管”
    鋼管運來時,河堤裂口已經擴到兩指寬。幾個老工人跳進水裏打樁,嘴唇凍得發紫。
    對岸傳來哭喊。紡織廠的女工宿舍淹了,水漫過床板。有個女工抱著嬰兒站在窗台上,眼看要被衝走。
    何雨柱拽過搶險繩捆在腰上:“幫我拽緊”
    他蹚過激流時,上遊衝下來個油桶正中後背。岸上人驚呼中,他抓住窗台欄杆,把母女倆捆成粽子拽回岸。
    女工癱在泥水裏哭。嬰兒繈褓裏掉出個工作證——是紡織廠工會主席的。
    回廠時天已黑透。食堂熬了薑湯,但感冒的人還是越來越多。醫務室排起長隊,廠醫老吳累得手抖:“缺藥,感冒藥早沒了”
    許大茂在隊伍裏打噴嚏:“領導先得病,好藥都讓你們吃了”
    何雨柱摸出兜裏濕透的煙盒,發現張字條:糧庫東南角滲水。
    夜班工人趕來報信時,雨正下得最猛。糧庫地麵積水沒膝,堆在底層的麵粉袋泡成了麵糊。
    “快搬!”老趙吼著帶頭扛包。工人排成長龍傳遞糧袋,許大茂溜邊專挑輕的扛。
    何雨柱蹚水摸到東南牆角。積水在這裏打旋,明顯有暗流。他潛下去摸,手指觸到鬆動的磚塊。
    排水管被人用麻袋堵死了。
    麻袋撈上來時,裏麵裹著台報廢的電機,線頭上還掛著車間標簽。
    全體連夜搶運糧食。病號也來幫忙,咳嗽聲和扛包喘息聲混成一片。拂曉時最底層的糧袋救出大半,但泡水的麵粉堆成小山。
    老趙抓把濕麵聞:“還能喂豬”
    何雨柱搖頭:“人吃。摻豆餅蒸窩頭”
    食堂支起大鍋炒麵。受潮麵粉在鐵鍋裏焙幹,焦香壓過黴味。工人捧著炒麵當幹糧,就著熱水往下咽。
    許大茂偷抓把炒麵塞褲兜,讓人逮個正著。
    “我就是嚐嚐鹹淡”
    “嚐完記得交糧票”老趙把炒麵勺敲得鐺鐺響。
    雨停時廠區一片狼藉。工人自發組織清淤,從排水溝裏撈出堵塞物——又是報廢零件。
    何雨柱沿著水道往上遊查。家屬區下水道蓋被人撬開,垃圾堵塞了管網。
    秦淮茹拿著鐵鍬過來幫忙:“這片歸街道管,廠裏使不上勁”
    何雨柱指指窨井蓋:“廠裏廢機油桶怎麽會在這”
    街道主任被請來時直搓手:“工人同誌幫忙通溝是好事,但手續……”
    何雨柱亮出泡水的糧袋:“再不通溝,明天全廠斷糧”
    主任立刻在施工單上蓋了章。
    清淤清出意外收獲——下水道裏藏著整箱勞保手套,包裝袋上印著“一九八〇年禁用”字樣。
    許大茂擠進人堆:“見者有份”
    何雨柱拎起一副手套對著光看:“這批貨去年就報損了”
    調查悄無聲息展開。手套箱裏的發貨單指向後勤科,但簽收人欄糊著水漬。
    雨後天晴,廠區忙著晾曬受潮物資。工人把濕棉紗攤在空場上,遠看像鋪了雪。
    許大茂抱著棉被來曬,被老趙攔下:“廠裏物資優先”
    “這是我家的”
    “被麵是廠裏發的福利布”
    爭執中棉被撕開道口子,黴黑的棉絮裏露出手套包裝角。
    全場靜了。許大茂扭頭要跑,被工人圍住。
    楊廠長召開現場會。手套箱擺在主席台前,許大茂耷拉著腦袋。
    “我就是撿的……”
    “撿的藏被子裏”
    “怕人偷”
    何雨柱翻出報銷記錄:“去年這批報損手套,核銷數量是實際的三倍”
    許大茂突然指向人群:“是他讓我幹的”
    眾人望去,他指的竟是掃廁所的老孫頭。
    老孫頭拄著掃帚冷笑:“我一個掃廁所的,能使動您許大員”
    真相水落石出。許大茂盜用報廢指標,倒賣勞保物資。處理決定當場宣布:開除留用察看,扣發全年糧票。
    工人鼓掌時,何雨柱望向東南角。糧庫牆根的水漬還沒幹,隱約能看到麻袋堵塞的痕跡。
    新來的會計小聲問:“泡水的麵粉賬怎麽走”
    “計入損耗”何雨柱遞過一包炒麵,“嚐嚐,工人發明的吃法”
    會計捏了點炒麵放進嘴,眼睛亮了:“能當幹糧賣”
    “廠裏不搞投機倒把”何雨柱指指河堤,“但要給搶險的人發補貼”
    第二天食堂推出新品種:炒麵餅。兩分錢一塊,糧票減半。工人排隊購買,說比窩頭頂餓。
    許大茂掃廁所時聽見議論,把掃帚摔進糞坑。
    “等著!早晚讓你們吃真格的”
    河水徹底退了,露出淤泥裏的生鏽零件。工人們撈起來擦淨,能用的修好,不能用的回爐。
    春陽曬得廠區蒸汽騰騰。何雨柱在辦公室整理防汛報告,窗台曬著的濕文件漸漸幹透。
    其中有張發貨單,收貨人簽名被水暈開,隻剩個“許”字還隱約可見。
    他把單子夾進防汛總結,墨跡滲染紙背,像一道愈合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