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複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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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過了三天,軋鋼廠大門才重新推開。鐵門軸鏽得嘶啞,推門的工人喘著氣笑:“比推鋼錠還累。”
    廠區靜得嚇人。落葉堆在機床腳下,踩上去軟得像腐肉。老周摸著銑床上的黴斑,指甲一掐一道印:“電路全完了。”
    複工大會在操場召開。楊廠長念稿子時咳嗽不斷,口罩隨著呼吸起伏:“……優先恢複軍工訂單……”
    隊伍裏有人嘀咕:“人都沒一半,拿啥生產”
    許大茂的空位很顯眼。他坐過的椅子被扔在角落,椅腿纏著隔離帶。
    第一天的生產指標壓到最低。老趙盯著生產表搖頭:“完不成,電路老化帶不動設備。”
    電工組查線路時發現更糟的事——變電箱裏塞著棉紗,絕緣油被換成了廢水。肇事者很明顯,但修複要時間。
    “用手工。”何雨柱搬出手動夾具,“能出多少出多少。”
    車間響起久違的敲打聲,但很快被咳嗽聲打斷。病愈工人體力不支,站兩小時就虛汗淋漓。醫務室發的補藥是紅糖水,杯底沉著渣子。
    軍工代表來催貨時直皺眉頭:“這精度不行,炮彈殼擰不上去。”
    老周憋紅了臉:“機床精度偏移,得校軌。”
    校軌需要專業團隊,排隊等到三個月後。何雨柱去了退役軍工基地,請來兩個退休老師傅。報酬是廠裏攢的肉罐頭——罐體早已膨起。
    老師傅校準時,發現導軌被人用鋼銼打磨過。痕跡很新,銼刀還藏在工具箱夾層。
    “是許大茂的箱子。”保管員確認,“他疫情前借的。”
    第一批合格產品下線時,停電了。變電所說是線路超負荷——有人違規接了大功率設備。
    排查到電鍍車間時,發現許大茂私接的電爐。爐子裏烤著紅薯,插頭纏著醫務室電線。
    “死人用的電,吃不死。”他啃著紅薯笑。
    紀律整頓會開得壓抑。處分決定貼出來時,工人圍著看:“許大茂扣發撫恤金”——他妻子那份。
    生產剛有起色,原料斷了。供應商來函說鐵路調度優先運防疫物資,鋼材至少延誤半月。
    “等不了。”何雨柱帶著卡車隊去鄰省搶運。路遇山體滑坡,三輛車困在半路。
    留守工人拆了廢棄設備湊原料。許大茂偷賣廢鐵的事被翻出來——賬本記著疫情期賣出五噸鋼料。
    “換藥了。”他晃著藥瓶,“不然你們早死光了。”
    追贓隊找到郊區廢品站。老板指著許大茂妻子的墳:“埋那兒了,說給死人打棺材。”
    墳掘開,隻有幾根鏽鋼筋。
    生產鏈徹底停了。工人在車間打撲克,賭注是飯票。許大茂當莊家,贏來的飯票換煙抽。
    轉機來自意外。軍工單位派人來自提原料,看中拆解中的舊機床:“這鑄件能改作炮架。”
    以貨易貨談判成功。用廢舊設備換回急需的鋼材,但需要自行運輸。
    車隊再出發時,許大茂扒上車鬥:“我也出力。”
    途中加油時,他往油箱裏撒糖。司機發現及時,糖粒在加油口堆成小丘。
    “增加黏度省油。”他振振有詞。
    第一批原料進廠那天下雨。卸車時發現鋼材淋了雨,連夜搶擦仍生了鏽。軍工檢驗員拒收:“鏽蝕超標的不能用。”
    老周想起土法除鏽:用電鍍廢液浸泡。效果很好,但工人手部潰爛更嚴重了。
    交貨期限隻剩三天。工人們戴著焊工手套作業,潰爛的傷口粘在手套內襯上。
    最終產品勉強達標。驗收簽字時,何雨柱的手纏著紗布抖得握不住筆。
    慶功會取消了。廠裏把錢換成豬肉,每人分到指寬一條。許大茂的那份喂了野狗——狗當晚吐白沫死了。
    生產秩序逐漸恢複,但效率大不如前。病愈工人常突然虛脫,機床停工率居高不下。
    許大茂調去了廢料庫。他把可利用的廢件全推進熔爐,熔煉出的鋼錠布滿氣孔。
    “節約能源。”他指著爐溫記錄,“超溫會爆炸。”
    月底報表很難看。產量完成率不足六成,廢品率翻倍。楊廠長被叫去局裏談話,回來就住了院。
    代理主持工作的李副廠長開了動員會。工人坐在台下織毛衣,毛線是從勞保手套拆的。
    何雨柱去了醫院。楊廠長在病床上寫紙條:恢複計件工資。
    新製度激起波瀾。體弱工人集體抗議,許大茂舉著喇叭喊:“資本家剝削”
    改製暫緩。但生產指標仍在,工人們自發組織互助組——強幫弱,快幫慢。
    許大茂舉報到勞動局:“違規拚湊生產定額”
    調查組來時,互助組正幫老周趕工。他妻子病重,急需用錢。組員們沉默地低頭幹活,機床邊堆著飯盒——裏麵是分給他的飯菜。
    事情上了內部簡報。局裏特批補助金,但要求整頓勞動紀律。
    整頓小組由許大茂任副組長。他登記遲到用秒表,廁所超過五分鍾算曠工。
    反抗在周五爆發。工人集體停工靜坐,車間傳送帶上擺滿飯盒。
    何雨柱拆了許大茂的秒表:“你被停職了。”
    複工第一百天,產量終於恢複到疫前水平。慶祝方式是放假一天——廠裏買不起鞭炮。
    工人們打掃車間,設備擦出新光澤。老周在銑床縫隙找到粒紐扣——是許大茂工裝上的。
    廠慶日簡單操辦。食堂加了道肉菜,工人端著飯盒看演出。許大茂在圍牆外放哀樂,喇叭很快被孩子砸爛。
    年終結算時,疫情損失單獨列項。數字長得需要翻頁,會計撥算盤的手起了繭。
    許大茂的最終處理決定下來:送勞教農場。押送車路過廠區時,他扒著車窗喊:“我還會回來”
    第二年開春,廠區新栽的樹苗死了大半。樹根纏著碎玻璃和金屬渣——是埋深處的防疫廢棄物。
    老周帶著工人重新栽樹。挖坑時鋤頭碰到硬物,是許大茂藏的工具箱。裏麵除了工具,還有本疫情期死亡名單,每個名字後麵畫著勾。
    名單最後添了個新名字,墨跡尚未幹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