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陳小苗的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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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暫休息過後,陸遠從呂磊那兒要來一輛半舊的摩托。
    呂磊本想親自開車陪同,被陸遠以“想自己逛逛”為由婉拒。
    離開喧鬧的村中心,周遭瞬間安靜下來,遠處的山巒輪廓漸漸清晰,一派寧靜的鄉野景象。
    通往後山的路,在陳小苗記憶裏是條羊腸小道,坑坑窪窪。
    可眼前卻是平整幹淨的柏油路,路邊還栽著耐寒的冬青,顯然是被人精心修整過。
    摩托車在山腳下停穩,抬頭望去,一條蜿蜒的石階小路隱入林間,幽靜雅致。
    兩人一前一後,沿階向上。
    山裏空氣清新,陳小苗腳步越走越慢,心跳越來越快。
    走了約莫一刻鍾,繞過一道山壁,前方豁然開朗。
    一座道觀靜靜地矗立在山坳的平地上。
    朱紅的觀門,嶄新的青瓦,門楣上高懸一塊黑漆金字牌匾,上書三個遒勁有力大字——棲真觀。
    陳小苗站在觀門前,仰著頭,久久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在她看到富裕的黃崖村時,心裏就隱約有了猜測。
    小樹哥他那麽念舊,總會把觀裏修一修。
    可猜到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
    回憶過去,師傅總愛坐在門檻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抱怨觀裏香火太少。
    而她最大的願望,是能攢夠錢把大殿屋頂的窟窿補上,免得一下雨,三清老爺們就得跟著“遭罪”。
    記憶裏那座破敗漏雨、牆皮剝落的小道觀,如今看來格外陌生……
    來到觀門前,門上掛有一把銅鎖。
    陳小苗正發愁怎麽進去,一旁陸遠不聲不響地從口袋裏掏出兩把鑰匙。
    “哢噠。”
    一聲清脆的輕響,銅鎖應聲而開,推開厚重的朱漆大門,一股陳舊的檀香味撲麵而來。
    “發什麽愣,進去唄。”
    陸遠抬手在發愣的陳小苗頭上輕輕一敲。
    陳小苗如夢初醒,邁開步子跨過高高的門檻。
    “乖乖!俺滴親娘嘞……”
    陳小苗喃喃自語,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俺當年做夢都不敢想,棲真觀能有恁氣派的一天……”
    她繞著香爐走上一圈,伸手摸了摸冰涼的銅壁,語氣裏帶著幾分不確定。
    “就是……就是不知道師傅他老人家,喜不喜歡恁張揚的派頭。他老人家一輩子樸素慣了,怕是住不慣哩。”
    “喜不喜歡,現在也由不得他。”
    陸遠調侃道:“現在你是棲真觀唯一傳人,這歸你管!往後哪怕改成和尚廟,都是你說了算。”
    陳小苗被陸遠逗得“噗嗤”一聲,心頭的萬千思緒被衝淡不少。
    兩人並肩走向主殿,看清裏頭景象的瞬間,臉上表情凝固。
    殿內沒有高大莊嚴的三清神像,而是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排列的靈位牌。
    從殿門一直延伸到最深處,粗略一數,足足有上百尊之多,其內容大體一致。
    比如——xx師xx團一營三連機槍班王鐵柱。
    牆壁左側還嵌有一塊石碑,碑上是洋洋灑灑的碑文。
    字跡是鋼筆行楷,正是陸遠外公陳樹的手筆。
    【辛巳秋,將士百餘,奉命據守抵禦強敵,全連血戰八晝夜,存者不足十人。
    山河同悲,草木含淚,今重修道觀特立此百餘靈位,日夜供奉,以慰英靈,以記國殤。】
    這一百多尊牌位,都是陳樹當年犧牲的戰友。
    而在最前方,呈“品”字擺放著三尊不一樣的靈位。
    分別屬於陳慶豐、陳小穀、陳小芝……
    陳小苗深吸一口氣,走到殿前的蒲團處,緩緩跪下。
    “咚、咚、咚。”
    三個響頭,磕得結結實實。
    她沒有起身,就那麽直挺挺地跪著,愣愣盯著自家師傅牌位,宛若一尊凝固的雕塑。
    陸遠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出聲打擾,同時一個巨大的疑問在他心頭炸開。
    為什麽沒有陳小苗?
    按理說,在陳樹的認知裏,陳小苗也應該死在饑荒戰亂之中。
    難不成……外公知道陳小苗還活著?
    念頭一起,陸遠心髒便不受控製地狂跳,下意識地摸向口袋。
    外公一共留下兩把鑰匙,還有一把尚未使用。
    陸遠沒有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向主殿後方。
    後院有一間廂房,門同樣上著鎖。
    陸遠上前將第二把鑰匙插入,嚴絲合縫。
    “哢噠。”
    門鎖應聲而開。
    一股沉悶的發黴和灰塵味撲麵而來,嗆得陸遠一陣咳嗽。
    門後是一間不大的靜室,陳設簡單至極,隻有一桌,一椅,一床。
    桌上放著信封,上有四個大字——“陸遠親啟”。
    強壓下心頭驚濤駭浪,陸遠僵硬地挪動腳步,走到桌前拆開信封,抽出信紙展開。
    【小遠,見字如麵。
    不必驚訝,更別怪外公費勁周折,實乃此事不便經外人之手。
    自你父母離去後,外公我精神頗為不振,如舟之失舵,飄搖無依。
    按理來說,我本該活到120,還有十多年活頭。
    然這般活著,反倒生不如死,大概是老天爺對我過多窺探天機的懲罰。
    前些時日,我耗盡心血起算最後一卦,結果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卦象顯示古時“爛柯”之說現於當世……
    按你們年輕人新奇的說法,應該叫做“穿越”吧。
    震驚欣喜之餘又思索再三,特寫信交代與你。
    我落難之時,幸得道長收留,觀內眾人雖無血脈,卻如至親。
    而當你看到信時,她應該已經出現在你身邊,希望你能好生照顧,待之如家人。
    身後諸事,我已安排周至,遺產足夠你衣食無憂,並囑咐呂家兄弟幫忙打點。
    至於天譴之說,我一把老骨頭尚可最後一搏,你不必為此擔憂。
    我陳樹生於亂世,青年時為國抵禦外敵、拋灑熱血;中年時潛心育人,欲為國家造棟梁之才。
    奈何到頭來,卻因一己私心,釀成妻女雙亡之痛……
    如今時日無多,總該為後人謀一份明日。
    縱是逆天而行,一切天譴,也由我一人承擔。】
    “轟——”
    陸遠大腦一片空白,手中的信紙飄然落地。
    他沒想到,外公最後一卦會算出陳小苗來到八十年後。
    更沒想到,老人家用最後十餘年的陽壽以及晚年飽受癡呆之苦,抗下所謂逆天而行的“天譴”。
    陸遠在桌邊僵立許久,直到四肢的麻木感漸漸退卻,才緩緩彎腰撿起地上信紙。
    小心翼翼地疊好,正準備重新塞回信封,一張卡片從信封內滑出,“啪”的一聲,掉在麵前青石磚上。
    那是一張嶄新的身份證,頭像是用老照片AI補修的陳小苗。
    姓名:陳小苗。
    民族:漢。
    出生:xxxx年x月x日。
    住址:豫州省湯陰縣黃崖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