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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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唐雯送回學校宿舍,已經是傍晚。
    回家的路上,車裏很安靜。
    陳小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心裏卻怎麽也亮堂不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對她的衝擊太大。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接觸的大多是像陸遠、宋佳……這樣活得還算體麵的人。
    又因為陳樹留下的影響,哪怕像黃傑濤和黃靈淑兩兄妹,也隻在她麵前展現了短短一天的“苦難”。
    不知不覺間,陳小苗有種錯覺,在這個沒有戰亂和饑荒的太平盛世,大夥日子好像都不太差。
    可唐雯的遭遇,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醒了她的天真。
    原來一千五百塊錢,可以逼一個好脾氣的姑娘動手傷人。
    萬幸唐雯抄起的是碟子,如果是刀呢?
    後果不堪設想……
    回到家,月嫂已經把陸陽哄睡。
    陳小苗走進臥室,看著熟睡的兒子,心裏滋味一言難盡。
    陸遠走進來,從身後輕輕環住她。
    “還在想唐雯的事?”
    “嗯。”
    陳小苗悶悶地應上一聲。
    “孩他爹……俺以前覺著,到了恁們這兒,人人都有飯吃,有衣裳穿,不用擔驚受怕。”
    陳小苗語氣迷惘。
    “可今天唐雯她就為一千多塊錢……陽陽冬天一件衣裳都不止這個數,俺請宋佳吃頓海底撈,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哩……”
    漸漸的,陳小苗對金錢數字越來越麻木,直到今天,唐雯的遭遇才重新讓她意識到問題。
    明明自己是在饑荒黃泉路上走過一遭的人,如今卻好像處在一種何不食肉糜的狀態。
    陸遠收緊手臂,下巴抵著陳小苗的頭頂。
    “小苗,如今世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信息繭房。”
    “信息繭房?”
    “比如你現在的手機,它比你自己還了解你。”
    陸遠拿起陳小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你之前是不是老問,為啥陽陽的奶粉、衣裳都恁貴?
    一件小褂子好幾百,一罐奶粉頂一畝地的收成。”
    陳小苗點點頭。
    “其實便宜的也有,幾十塊的衣裳,一百多的奶粉,多的是。”
    陸遠劃開她的手機,點開一個購物軟件:“但你看,這上頭給你推的,都是那些死貴死貴的牌子?”
    “為啥哩?”
    “因為手機知道你有錢,或者說,知道我們家有錢,買得起這些。
    它把貴的、好的、利潤高的東西擺在你眼前,把那些便宜的藏起來。
    久而久之,你眼裏就隻剩下這些東西,甚至覺著,養個娃就得花這麽多錢。
    這東西就跟個蠶繭似的,把你一層一層包起來,讓你隻看得到它想讓你看的東西。這就是信息繭房。”
    陳小苗似懂非懂點點頭,大致明白了陸遠的意思。
    陸遠繼續念叨。
    “不光是手機,人也一樣。
    你一開始接觸的人,說白了是我的朋友圈……宋佳、於洪凱等等,看他們,你會覺著大夥兒的日子都過得不賴。
    最差也像趙強,有車有房,餓不著。
    可你上了大學,開始有自己的朋友圈。
    其中每逢節假日就去打工的唐雯,和你過去接觸的都不一樣。
    可其實有成千上萬跟她一樣的人,會為一千多塊錢跟別人爭得麵紅耳赤,甚至頭破血流……”
    陸遠直白的話,紮破了陳小苗這段時間以來,被安逸生活吹起來的那個五彩斑斕的泡泡。
    她最後用自己的理解總結道:“孩他爹,是不是俺離地太遠,太久,忘了泥巴是啥味?”
    “你沒忘。”
    陸遠將陳小苗摟得更緊了些,輕聲念叨:“你隻是需要再聞聞……睡吧,明天我陪你去個地方。”
    ……
    隔天,天剛蒙蒙亮。
    陸遠驅車離開市區,朝著唐雯老家方向駛去。
    車後座,唐雯縮在角落裏,神情依舊有些木然。
    陳小苗挨著她坐,沒說太多安慰的話。
    這種時候,說啥都顯得輕飄飄的,不如讓當事人自個兒靜靜。
    她將一個保溫杯塞進唐雯手裏:“喝口熱水,裏頭俺放了紅棗跟薑片,暖暖身子。”
    唐雯捧著溫熱的杯子,指尖傳來踏實的暖意,低聲道謝。
    “謝謝小苗……還有陸先生。”
    “不用客氣,你是小苗朋友,應該的。”
    車子一路向西,高樓大廈漸漸被低矮的農房和田野取代。
    經過近四個小時的車程,導航終於提示到達目的地。
    車子拐進一條狹窄的水泥村道,兩旁是收割後留著半截稻茬的田地,遠處,能隱約聽到大型收割機“嗡嗡”的作業聲。
    唐雯的家在村子最裏頭,一棟半新不舊的兩層小樓,外牆貼著白色的瓷磚,在周圍一片灰撲撲的老房子裏,還算體麵。
    車剛停穩,一個精瘦黝黑的男人就從院子裏迎了出來。
    他約莫五十出頭,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勞動布上衣,褲腿上沾著新鮮的泥點。
    男人的臉上布滿風霜刻下的皺紋,一雙眼睛卻很亮,看到唐雯下車,眼神裏瞬間湧上心疼和關切。
    “丫頭!”
    他快步走過來,剛幹完農活的大手想去拉女兒,又怕弄髒了她,在半空中頓了頓,才落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唐雯的父親,唐鐵山。
    女兒昨天的遭遇他已經知道,如今看到女兒全須全尾的回來,心裏石頭落下大半。
    唐鐵山隨後目光轉向一旁陸遠和陳小苗,局促地搓著手,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無比生硬。
    “你們就是小雯的同學吧?快,快進屋坐,進屋坐,家裏頭亂,莫嫌棄。”
    “叔,恁好,俺叫陳小苗,這是俺男人,陸遠。”
    唐鐵山愣了愣,隨即臉上露出憨厚的笑。
    “哎,哎,好,都是好娃兒。”
    陸遠拎著從後備箱拿出的幾樣禮品,客氣地點點頭:“叔叔好,打擾了。”
    “來就來,還帶啥東西哩!”
    他一邊說著,一邊引著幾人進了屋。
    屋裏陳設簡單,但收拾得幹幹淨淨。
    一套老舊的木質沙發,一台大屁股的舊彩電,牆上還掛著一張張唐雯小時的獎狀。
    “你們先坐,喝口水,我去給你們弄飯!”
    唐鐵山不由分說,轉身就往廚房鑽。
    唐雯跟過去幫忙,反被唐鐵山推出來。
    “你別操心,陪同學說說話,飯馬上就好。”
    廚房裏很快傳來“刺啦”的炒菜聲和濃鬱的香味。
    陳小苗打量著這個小院,院子一角用籬笆圍著一小塊菜地,裏頭的青菜、蘿卜長得精神。
    另一邊,晾衣繩上掛著剛洗過的床單,在陽光下散發著皂角的味道。
    沒多會兒,四方桌上就擺滿了飯菜。
    一盤金燦燦的土雞蛋,一碗自家醃的酸豆角炒肉末,一盤清炒小白菜,還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魚頭豆腐湯。
    沒什麽名貴的食材,勝在新鮮,香氣撲鼻。
    “家裏沒啥好招待的,將就著吃,別客氣。”
    一頓飯,在淳樸熱情的氛圍裏吃得賓主盡歡,回到家的唐雯的情緒也明顯好轉不少。
    飯後,唐鐵山要去田裏忙活,說是租的收割機下午就到隔壁村了,得抓緊把自家地裏剩下的穀子晾曬好。
    “叔,俺跟恁一塊兒去吧!”陳小苗自告奮勇:“俺也會幹農活哩!”
    “你?”
    唐鐵山上下打量著陳小苗。
    這閨女長得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咋看都不像個能下地的。
    “讓她去吧,叔。”陸遠幫腔道:“她熟著呢。”
    唐鐵山拗不過,隻好點頭同意。
    於是,一行人來到院子外頭那片巨大的水泥曬穀場。
    場上已經鋪開了一大片金黃的稻穀,在秋日暖陽的照耀下,閃著金色的光。
    唐鐵山遞給陳小苗一把長柄的木耙子,示範道:“就這麽著,把穀子攤開,攤得越勻,幹得越快。”
    陳小苗接過耙子,二話不說就動手。
    隻見她一耙接一耙,動作熟練,有板有眼,而且耐力驚人,來來回回半天,連氣都不帶喘的。
    過去在豫州,她曬得是麥子,流程大差不差。
    唐鐵山在旁邊看得嘖嘖稱奇,對這個城裏來的俊俏閨女刮目相看。
    不一會來人通知,表示收割機已經走了,讓唐鐵山回自己田裏拾稻穗。
    拾稻穗,北方多是拾麥穗。
    這個詞瞬間擊中陳小苗的記憶。
    在那個饑餓的年代,孩子們參與不了大型收割活動,拾麥穗是為數不多能幫上忙的活計。
    當時一根穗就是幾口飯,誰也不敢浪費。
    攤好稻穀,陳小苗立馬又跟著唐鐵山下田
    踩在收割後留下的稻茬上,陳小苗彎下腰,開始一根一根地撿拾收割機遺落的稻穗。
    她的動作很快,眼神也很尖,不一會兒,手裏就攥了一大把。
    陸遠站在田埂上,看著田野裏忙碌的身影。
    陽光下,姑娘嬌俏的臉蛋被曬得微微泛紅,幾縷發絲被汗水浸濕,貼在額角。
    她沒有絲毫的勉強和不適,反而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專注和滿足。
    這一刻,她不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太太,也不是懵懂的大學生,而是這片土地過去所孕育的,質樸而堅韌的勞動婦女。
    之後陸遠也沒閑著。
    他雖然不會幹那些技術農活,但力氣是有的,跟著唐老漢,幫忙把一袋袋上百斤的稻穀從田埂扛到曬穀場。
    起初還引來村民們好奇的打量,可畢竟各家有各家的農活,秋收的時候,可沒空關心一個外來人。
    “收工嘍!”
    不知是誰喊上一嗓子,大夥兒紛紛直起酸痛的腰。
    陳小苗抱著一大捧沉甸甸的稻穗,心滿意足地回到田埂上,小臉被曬得通紅。
    “孩他爹,恁看!”她把懷裏的稻穗遞到陸遠麵前:“這些,應該能碾出小半桶米哩!”
    陸遠笑著接過,入手沉甸甸的。
    中秋佳節,祝大夥安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