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陳樹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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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的日子,不鹹不淡地安定下來。
    五月天氣已經顯出幾分燥熱。
    陸陽盤腿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闔,小小的身子坐得筆直,正學著陳小苗教的法子,嚐試靜心凝神。
    書房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一道縫,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
    趙茉莉見陸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好奇地踮起腳尖,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
    “陽陽?”她小聲喊。
    陸陽眼皮都沒動一下。
    趙茉莉歪著腦袋瞅了半天,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陸陽的臉頰。
    軟軟的,彈彈的。
    她覺得好玩,又戳了一下。
    陸陽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終於睜開眼,無奈地看著她:“茉莉,我在打坐。”
    “打坐是幹什麽呀?”
    趙茉莉蹲下來,滿眼都是求知欲。
    “就是……什麽都不想,安安靜靜地坐著。”
    “那有什麽好玩的?”
    趙茉莉不理解,她學著陸陽的樣子盤腿坐下:“我也要打坐!”
    她閉上眼睛,小嘴卻沒閑著:“陽陽,打坐的時候可以說話嗎?”
    “不可以。”
    “哦……那可以想事情嗎?我想吃冰淇淋了。”
    “……”
    “陽陽,你理我一下嘛……”
    陸陽睜眼歎氣。
    修行之路,道阻且長。
    下午,陸遠特地給兩個孩子請的遊泳教練準時上門。
    別墅自帶的露天泳池裏碧波蕩漾,陽光灑在水麵,泛著粼粼金光。
    趙茉莉套著粉色的遊泳圈,兩條小短腿懸在水裏,雙手死死扒著泳池邊,說什麽也不肯鬆。
    “陽陽……我怕……”
    她小臉煞白,嘴唇都有些哆嗦。
    教練是個四十好幾阿姨,從國家隊退下來後常年教授兒童遊泳,很有耐心,正蹲在岸邊溫聲細語地哄著。
    陸陽已經戴好泳鏡,在教練的指導下,像模像樣地在淺水區練習憋氣和打水,動作標準,學得飛快。
    “茉莉,你看陽陽,多棒啊,水一點都不可怕。”教練循循善誘。
    趙茉莉扭頭看一眼,隻見陸陽小小的身影在水裏撲騰,濺起片片水花,她反而把池邊抱得更緊了。
    陸陽從水裏冒出頭,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遊到趙茉莉身邊。
    “茉莉,你鬆開手,我拉著你。”
    “不……不要……”
    趙茉莉搖頭如撥浪鼓。
    陸陽也不催,就那麽漂在她旁邊,伸出手,靜靜地等著。
    過了好半天,趙茉莉才試探著,把一隻手從池壁上挪開,小心翼翼地搭在陸陽的手上。
    溫熱的觸感傳來,她心裏的恐懼似乎消散了些。
    “你看,沒事吧?”陸陽的語氣很平靜。
    趙茉莉終於鬆開了另一隻手,任由陸陽牽著她,在水裏慢慢地飄。
    夕陽西下,一堂課總算結束。
    傍晚的餘暉給泳池的水麵鍍上層碎金。
    陳小苗拿著大浴巾在岸邊等著,瞧見趙茉莉總算被教練哄著放開陸陽的手,剛撲騰兩下立馬要往水裏沉,趕緊上前把人撈出來。
    “哎喲,我的小祖宗。”
    陳小苗用浴巾將趙茉莉裹成個粽子,嘴裏念叨著:“讓你學個遊泳,跟要你命似的。”
    趙茉莉被水嗆了幾口,這會兒緩過勁來,抱著幹娘的脖子,委屈巴巴地扭頭看向還在水裏的陸陽。
    “陽陽,你明天還陪我嗎?”
    “陪。”
    陸陽扒著池邊,簡單地回了個字。
    得了準話,趙茉莉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陳小苗收拾好岸邊的東西,走到泳池旁,衝兒子喊:“陽陽,恁也趕緊上來衝衝,換身幹衣裳,別著涼了。”
    陸陽應了聲,從水裏爬出來,接過母親遞來的浴巾擦著頭發。
    他剛走進屋,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鄭青桐”的備注。
    他腳步頓了頓,拿起手機,轉身走進了自己房間,隨手關上門。
    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滑,鄭青桐那張清秀的小臉便出現在畫麵裏。
    背景是她在江城的房間,光線明亮,整個人瞧著精神頭很不錯。
    “你今天好像很開心?”
    陸陽坐下,將手機靠在書架上。
    “嗯。”鄭青桐點點頭:“判決下來了,我跟著爸爸。”
    “是嗎……”
    陸陽為她感到高興,可“恭喜”兩個字在這種場合說出來,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想了想,隻說:“那挺好的。”
    “是挺好的。”
    鄭青桐臉上的笑容更明顯,那是種塵埃落定後的輕鬆:“爸爸說,等辦完手續,可能會搬家。”
    話題從沉重轉向瑣碎的日常。
    “對了。”鄭青桐像是想起了什麽:“我九月份就要去上小學了。你和茉莉呢?”
    “我年紀還不到,可能會晚一年吧。”
    陸陽的語氣很平靜:“至於茉莉,應該會和我一起……按我媽和幹娘的說法,以後小學、初中、高中,我們倆大概率都會在一個班。”
    視頻那頭沉默了片刻。
    鄭青桐垂下眼,纖長的睫毛在屏幕裏投下小片陰影,過了幾秒,她才輕聲念叨:“真好。”
    陸陽笑了笑,沒有反駁。
    他知道她說的“好”是什麽意思,那是一種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有家人朋友時刻陪伴的安穩。
    “你呢?去哪個小學?”
    陸陽岔開話題。
    “爸爸還在幫我問,他說想找個離新家近的學校。”
    鄭青桐重新抬起頭,眼神裏帶著對未來的期盼:“爸爸說,以後他會多抽時間陪我,周末可以帶我去科技館和公園。”
    “嗯。”
    “首都……是什麽樣的?你住的地方大嗎?”
    “還行,有個院子,院子裏有泳池,下午我跟茉莉剛學完遊泳,有機會你也可以來試試。”
    “茉莉也住你家嗎?”
    “不住,她和幹爹幹娘住我們家對麵那棟樓,離得很近。”
    “哦……”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卻奇異地讓人感到安心。
    直到屋外傳來母親溫和的提醒:“陽陽,準備吃飯了。”
    陸陽這才回過神,對視頻那頭的女孩道了別,掛斷通話。
    晚飯時分,餐廳燈光溫暖。
    陸遠給陳小苗夾了塊排骨,又給兒子碗裏添了勺湯,一家三口圍坐著,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今天跟趙強通了電話,他那小店的裝修圖紙出來了,我找人看了看,沒什麽大問題,下周就能動工。”
    陸遠喝了口茶,隨口說起。
    “那敢情好,強子跟莉莉倆人也能早點把心放肚子裏。”
    陳小苗啃著排骨,含糊不清地應著,又想起什麽,眼睛一亮:“對了,下個月就是茉莉的生日,恁說咱給她準備個啥驚喜好?”
    “小丫頭喜歡什麽送什麽唄,姑娘家家,別養得太嬌慣。”
    “恁懂啥,女娃娃就得富養。”
    “富養也不是要啥給啥。”
    “放心吧,茉莉憨歸憨,本心不壞。”
    ……
    陸陽默默聽著,手裏的勺子在湯碗裏輕輕攪動。
    茉莉的生日……
    他記得很清楚,茉莉和青桐生日是同一天。
    吃完飯,陸遠難得沒有工作應酬,便提議帶陳小苗出門看場電影,過過二人世界。
    陳小苗嘴上嫌棄著“老夫老妻的,搞這些名堂”,臉上卻笑開了花,回房精挑細選換了身新衣裳,跟著陸遠出了門。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陸陽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像往常那樣盤腿坐在蒲團上。
    他閉上眼,試圖摒除雜念,讓心神徹底沉靜下來。
    可今天不知為何,往日裏輕易就能進入的寧靜狀態,變得遙不可及。
    腦子裏亂糟糟的,像一團纏繞的線。
    茉莉抱著泰迪熊傻笑的模樣,鄭青桐在視頻裏臉龐……
    一幕幕畫麵走馬燈似的閃過,攪得他心煩意亂。
    陸陽緩緩睜開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站起身,按照母親教的吐納法走了幾個周天,胸口的煩悶感才稍稍緩解。
    道門修行,講究順心意。
    按理說,遇到這種瓶頸,他該去請教母親。
    可陸陽心裏清楚,自己娘親於道法一途,更多的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教他的那些多是粗淺法門,凝神靜心尚可,真要論及修行路上的關隘,怕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於是他踱步來到書房。
    書房一整麵牆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架,擺著各類裝樣子的精裝書籍。
    書架最下層有一個木盒,存放著外曾祖父陳樹留下的手劄。
    陸陽取出木盒在書桌前坐下。
    盒子裏是幾冊用棉線裝訂的冊子,紙張泛黃,墨跡卻依舊清晰。
    《道法入門》、《符籙初解》、《養生功法輯錄》……
    陸遠自己外公各類的遺物還是挺上心的,特地辟出一角,妥善保管。
    陸陽熟門熟路地打開盒子,裏頭的手劄大多已被他翻閱過不止一遍,其中的內容早已爛熟於心,對他眼下的困境並無助益。
    他有些失望,正準備將盒子蓋上,目光卻被盒底角落的一樣東西吸引。
    那是一把黃銅鑰匙,樣式老舊,上頭係著個皮質的標簽,用雋秀的鋼筆字寫著一串地址。
    XX區,XX路,XX裏,3號樓,402室。
    陸陽拿起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
    他想起父親提過一嘴,外曾祖父陳樹還活著的時候,常住在首都一套老房子裏。
    一個念頭在陸陽心中升起。
    他拿著鑰匙下了樓,找到正在客廳看護的管家。
    “錢伯,我想出去一趟。”
    “少爺,這麽晚了,要去哪裏?”
    管家詢問。
    陸陽將手裏的地址遞過去。
    管家看一眼,雖有疑惑,但還是點點頭:“好的,我這就去安排車。”
    黑色的轎車平穩地駛離燈火通明的高檔社區,拐進了一條條狹窄的老舊街道。
    最終,車子在一棟頗有年頭的居民樓前停下。
    陸陽下了車,按照鑰匙上的指引,走進了黑漆漆的樓道。
    聲控燈應聲而亮,照出斑駁的牆壁和磨損嚴重的水泥台階。
    他來到四樓,找到402室的門。
    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
    “哢噠。”
    一股混合著灰塵與舊木頭味道的幹燥空氣撲麵而來,客廳家具上都蒙著厚厚的白布。
    陸陽沒有在客廳停留,徑直走向最裏頭那間朝南的屋子,那裏應該是陳樹的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陸陽輕輕一推,便應聲而開。
    一股陳舊紙張與樟木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時光沉澱下的幹燥與安寧。
    他沒有開燈,月光在鋪著白布的家具上投下朦朧的影子,也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細微塵埃。
    這裏的一切都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模樣。
    靠牆是一整麵書架,構造和別墅書房近乎如出一轍。
    上麵整齊碼放著各類書籍,從經史子集到現代文學,都被防塵布遮蓋得嚴嚴實實。
    不同的是,這上頭的書都被明顯翻看過,而不是純粹的花花架子。
    另一側,一張寬大的花梨木書桌上,筆墨紙硯擺放得一絲不苟,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席。
    陸陽的目光沒有在這些尋常物件上過多停留。
    他徑直走到書桌後,伸手在厚重的書桌底座摸索片刻,指尖觸到一個小小的凸起。
    輕輕一按,隻聽“哢”的一聲輕響,書桌側麵一塊不起眼的木板緩緩彈開,露出一個暗格。
    裏頭是幾本老舊筆記,打開一看,倒也不是啥複雜的東西,多是外曾祖父的心得雜筆,有關道法、曆史、天文等等……還有他自個原創的幾首小詩。
    廟堂先生實難為,
    鼾聲竟比講經酣。
    後生笑我學問假,
    食堂飯點一散空。
    陸陽讀完咧嘴笑笑,想來外曾祖父當年在大學任教教書時沒少發愁。
    他接著往下翻,後頭有關道法和學問注解越來越少。
    更多是外曾祖父對日常瑣事的感悟,如何於市井喧囂中守住本心,如何看待人情世故的牽絆……
    字裏行間充滿通透與豁達。
    陸陽看得入了神,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直到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在寂靜的屋子裏突兀響起,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是母親打來的。
    “兒子恁跑哪兒去哩?……恁趕緊家來,這都後半夜一點哩!”
    “放心媽媽,有司機叔叔陪著呢,我馬上回來。”
    掛了電話,陸陽小心翼翼地將筆記放回暗格,恢複原樣。
    他借著月光最後看一眼書房,將黃銅鑰匙揣進兜裏,轉身離開。
    最近有點雜事,隻能保證4000.
    周五周末應該能多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