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同意種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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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文玨身上的熱氣尚未散盡,額角的汗珠順著他硬朗的下頜線滑落,滴進塵土裏。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仿佛沒聽清程之韻的話,又仿佛是聽得太清楚,以至於大腦無法處理這幾個字。
    “你說什麽?”他的聲音幹澀,帶著一絲剛練完拳的喘息。
    “我說,我想種棉花。”程之韻重複了一遍,語氣平靜。
    顧文玨猛地轉過身,他那雙被怒火和屈辱淬煉過的眸子,此刻寫滿了難以置信。
    “你瘋了?”他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這三個字。
    “我們現在連下一頓的米在哪裏都不知道,地裏的紅薯能不能活到秋天還是兩說,你居然要去種棉花?”
    “棉花能吃嗎?能填飽南舟和明珠的肚子嗎?”
    他的質問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每一個字都帶著現實的重量。
    程之韻沒有被他的怒氣影響。
    她迎著他的視線,不閃不避。
    “紅薯能吃。按照現在的長勢,隻要不出意外,足夠我們一家吃到明年開春。”
    “那隻是不出意外!”顧文玨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天災,蟲害,哪一樣不是意外?我們是流放之人,腳下沒有半寸退路,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你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富裕’?”
    他不能理解。
    早上還在公堂上引經據典,用律法和聖旨將村長那夥人逼得毫無還手之力,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智慧和冷靜。
    怎麽一轉眼,就變得如此不切實際,異想天開?
    “這不是賭。”程之韻糾正他。
    “這是選擇。是選擇守著這幾畝薄田,靠著紅薯勉強度日,冬天穿著單衣瑟瑟發抖,還是選擇博一個機會,一個能讓我們真正站起來,活得像人一樣的機會。”
    “活得像人?”顧文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們已經是罪人之後了,還談什麽活得像人?”
    “罪人之後就該死嗎?”程之韻的反問讓他啞口無言。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顧文玨,你父親的恩人送來了五十兩銀子,你兄長的舊部或許還在暗中打探消息。他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隻會怨天尤人,守著幾畝地等死的你,還是一個能撐起這個家,能為父兄報仇雪恨的你?”
    “報仇雪恨”四個字,像一根針,狠狠紮進了顧文玨的心髒。
    他提著斧子去跟人拚命,是血勇。跪在公堂上據理力爭,是風骨。
    可這些,都改變不了他們一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窘境。
    報仇?拿什麽報仇?靠這一身的蠻力,還是靠那些早就被現實磨得差不多的聖賢道理?
    屋裏的林頌宜聽到了外麵的爭吵,她抱著顧明珠,牽著顧南舟,不安地走了出來。
    “文玨,之韻,你們……你們在吵什麽?”
    她看到顧文玨緊繃的臉和程之韻清冷的表情,心裏咯噔一下。
    顧文玨沒有回頭,他依舊盯著程之韻。“嫂子,你來評評理。她要把我們僅剩的一點活路都給斷了,要去種那不能吃不能喝的棉花!”
    林頌宜一聽,臉色瞬間煞白。
    她快步走到程之韻麵前,聲音帶著哀求。
    “之韻,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可……可種棉花這件事,是不是太冒險了?我們安安穩穩地把紅薯種好,總不至於餓死。南舟和明珠還這麽小,他們經不起折騰了。”
    “是啊!你這個壞女人!你是不是想餓死我們!”
    一直沉默的顧南舟突然掙脫了母親的手,衝著程之韻大喊。
    他小小的身體因為憤怒而發抖,他不懂什麽大道理,他隻知道,棉花不能吃,這個女人要做一件讓大家都會餓肚子的事情。
    程之韻的視線從顧文玨的臉上,移到林頌宜的臉上,最後落在了顧南舟那張漲紅的小臉上。
    一家三口,三雙眼睛,都充滿了反對,恐懼和不解。
    她成了眾矢之的。
    程之韻沒有再解釋,也沒有再爭辯。道理講不通,那就用事實說話。
    她轉身,平靜地走回了屋裏。
    在顧文玨等人困惑的注視下,她隻是坐在了桌邊,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著。
    那份從容,與外麵的劍拔弩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文玨胸中的怒火被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徹底點燃,他大步跟了進去。“程之韻!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們說話!”
    程之韻放下水杯,抬起頭。
    “我聽見了。”她的聲音很輕。
    “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了。”她站起身,繞過他,走到了院子裏。
    她在腦海裏,對著那個隻有她能看見的麵板,下達了指令。
    【兌換改良棉花種子。】
    【警告:此項兌換將消耗30積分,您的積分餘額將嚴重不足,是否確認兌換?】
    【確認。】
    【兌換成功,消耗30積分,剩餘積分1。種子已存放至儲物空間,請注意查收。】
    隻剩下1個積分。
    前所未有的空虛感和壓力瞬間襲來,程之韻的指尖微微發涼。
    這一把,她押上了全部。
    她轉過身,重新麵對著顧文玨。
    “顧文玨,你告訴我,按你的法子,我們什麽時候能攢夠錢,去京城打探消息?什麽時候能讓你父親的案子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靠你上山打幾隻兔子?還是靠嫂子多繡幾塊帕子?”
    “你的路,是讀書人的路,是君子之道。這條路光明正大,卻救不了我們。現在,我想試試我的路。”
    “況且這棉花我自有辦法,不會花家裏的一分錢。”她的話,字字誅心。
    顧文玨的身體晃了晃,臉色蒼白如紙。
    是啊,他的路已經斷了。從父兄被押赴刑場的那一刻起,就斷了。
    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學識,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一文不值。
    林頌宜捂著嘴,無聲地哭泣,覺得是自己無用,照顧不好大家。
    “如果你執意如此……”
    顧文玨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攥緊了拳頭,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個家,你就當家吧。是生是死,都由你。”
    他說完這句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轉身走回屋裏,關上了門。
    這是妥協,也是一種絕望的放手。
    院子裏,隻剩下程之韻和哭泣的林頌宜母子。
    程之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剛想對林頌宜說些什麽,安撫一下她的情緒。
    “咚、咚、咚。”院門,被敲響了。
    這一次的敲門聲,不急不緩,沉穩有力,與之前村民的叫囂和衙役的公事公辦都不同。
    林頌宜嚇得止住了哭聲,緊張地看著院門。
    顧南舟也立刻躲到母親身後。
    程之韻皺了皺眉,這個節骨眼上,還會有誰來?
    她走過去,拉開了門栓。
    門外站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得體的細棉布長衫,頭戴方巾,身形微胖,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一副走南闖北的商賈打扮。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手裏提著一個食盒。
    男子看到程之韻,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拱手行禮,態度客氣。“請問,這裏可是顧文玨顧公子府上?”
    “你是?”程之韻警惕地打量著他。
    男子笑了笑,笑容裏透著幾分精明。
    “在下姓錢,是鎮上一家糧行的掌櫃。聽聞貴府有些新奇的作物,特來拜訪,想要求購一些。”
    他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地往院子裏探看,當他的視線落在地裏那一片片綠油油的,長勢喜人的藤蔓上時,眼睛裏瞬間迸發出一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