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人要買她的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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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行掌櫃?
    程之韻的腦子裏迅速轉過幾個念頭。
    洛水村偏僻貧瘠,鎮上的糧行掌櫃跑到他們這鳥不拉屎的破院子來,還指名道姓地要買“新奇的作物”,這事處處透著古怪。
    她沒有立刻讓開,身子依舊堵在門口,神色淡然。
    “我們家隻有幾畝薄田,種的都是些尋常東西,當不得掌櫃的親自上門。”
    錢掌櫃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他是個八麵玲玲瓏的人物,自然看得出程之韻的戒備。
    “夫人謙虛了。”
    他朝身後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立刻會意,將手裏的食盒畢恭畢敬地遞了上來。
    “在下冒昧來訪,帶了些鎮上福順樓的點心,給府上的公子小姐嚐個鮮,還望夫人不要推辭。”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言語間也滿是客氣,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林頌宜抱著顧明珠,遠遠地看著那精致的食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福順樓的點心,她出嫁前也隻吃過一回,那滋味,至今還記得。
    程之韻的視線在食盒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
    “掌櫃的太客氣了。隻是無功不受祿,您還是先說明來意吧。”她依舊不為所動。
    錢掌櫃見她油鹽不進,心裏對這家的女主人又高看了一眼。
    他收起那副純粹商人的笑臉,神色鄭重了幾分。
    “不瞞夫人說,前些日子,在下在縣衙門口,聽聞顧公子一家狀告村長一事。當時便聽人議論,說貴府有一種神物,一畝能產五千斤。”
    原來根子在這裏,程之韻心中了然。
    當初為了唬住村長隨口吹的牛,沒想到竟傳了出去,還招來了這麽一號人物。
    錢掌櫃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還在猶豫,便又往前湊了半步,壓低了聲音。
    “夫人,我錢某人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就是個先機。這畝產五千斤的糧食,若是真的,那可就是潑天的富貴!我今日來,就是想跟貴府談一筆買賣。不管這紅薯是真是假,我願意賭一把。”
    他的眼睛裏閃爍著精光,那是一種商人嗅到商機時特有的興奮。
    屋裏,顧文玨已經聽到了外麵的全部對話。
    他猛地推開門,大步走了出來,站到程之韻身邊。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讓錢掌櫃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你想怎麽談?”顧文玨開口,聲音沙啞低沉。
    他剛剛才否定了程之韻,說她異想天開,轉眼間,就有人為了這個“異想天開”找上了門。
    現實的耳光,打得他臉頰火辣辣地疼。
    錢掌櫃一看正主出來了,連忙又換上那副和氣的笑臉,對著顧文玨拱了拱手。
    “顧公子,幸會幸會。我的想法很簡單,尊夫人的紅薯,我全要了。不管最後收成如何,我按一畝地四百斤的保底價收,若是超過四百斤,超出的部分,咱們再按市價另算。如何?”
    這話說得極有水平。
    四百斤,是上等良田豐年的產量,他給出這個保底價,已經是誠意十足,就算最後畝產五千斤是假的,他也不虧。
    可若是真的,那他就搶占了獨家先機,這其中的利潤,不可估量。
    林頌宜在後麵聽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保底價?!這等於說,隻要種下去,就穩賺不賠了。
    她緊張地看著程之韻和顧文玨,生怕他們一口回絕了這天大的好事。
    顧文玨的眉頭也擰了起來,他雖不通商賈之事,卻也聽得出這其中的門道。
    對方看似大方,實則把所有風險都轉嫁給了他們,而他自己,則穩坐釣魚台。
    他正要開口反駁,程之韻卻先他一步,輕輕笑了一聲。
    “錢掌櫃真是好算計。”她接過話頭,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自己身上。
    “這紅薯,是我們家的獨門生意。既然是獨門,那自然沒有按尋常糧食論價的道理。”
    她走到院子裏的石桌邊,不急不緩地倒了杯水,遞給錢掌櫃。“掌櫃的既然想賭,那咱們就賭大一點。”
    錢掌櫃接過水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夫人請講。”
    “這三畝地,我們自己種,自己管。你若想買,可以。”程之韻伸出兩根手指,“兩個條件。”
    “第一,簽契書。今秋紅薯收獲,我們優先賣給你,價格,就按豬肉的市價來算。”
    “什麽?!”錢掌櫃手一抖,杯子裏的水都灑了出來。
    用肉價買糧食?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夫人,你這是在說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說笑嗎?”程之韻反問,“物以稀為貴。這東西,整個大雍朝,就我們家有。我賣肉價,已經是很給你麵子了。不然,等秋收之後,我拉到府城去賣,你猜那些達官貴人,願不願意花一兩銀子買個新鮮,嚐嚐這畝產五千斤的神物?”
    她的話不疾不徐,卻字字敲在錢掌櫃的心坎上。
    是啊,這東西最大的價值,不在於它能填飽多少人的肚子,而在於它的“稀有”和“神奇”。
    對那些不缺錢的富貴人家來說,這可是最好的談資和炫耀的資本。
    錢掌櫃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知道,他小看了眼前這個女人。
    “那……那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個條件更簡單。”程之韻看著他,緩緩開口,“先付定金。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
    林頌宜在後麵倒吸一口涼氣,手心都冒出了汗。
    顧文玨也怔住了,他看著程之韻平靜的側臉,心中翻江倒海。
    他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自詡風骨,卻被現實逼得隻能揮動斧頭。
    而她,一個婦道人家,三言兩語之間,就將這虛無縹緲的“神物”,談成了一筆三十兩銀子的生意。
    錢掌櫃的臉色變了又變,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三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
    若是賭輸了,這錢可就打了水漂。
    可若是賭贏了……
    他看著那片在陽光下綠得發亮的薯苗,仿佛看到的不是藤蔓,而是一座座金山銀山。
    “好!”他一咬牙,一跺腳,從懷裏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從中數出三錠十兩的官銀,重重地拍在了石桌上。
    “這是三十兩定金,契書!咱們現在就立契書!”
    他已經被程之韻描繪的前景徹底衝昏了頭腦,生怕晚一秒,這天大的富貴就飛了。
    程之韻的唇角,終於揚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轉身進屋,拿出筆墨紙硯,在顧文玨和錢掌櫃的注視下,筆走龍蛇,很快就寫好了一份權責分明,條款清晰的契書。
    顧文玨看著那份契書,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可組合在一起,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
    他從未想過,筆墨除了能寫文章道理,還能如此直接地變成銀錢。
    雙方簽字畫押,一式兩份。
    錢掌櫃拿著那份薄薄的契書,如獲至寶,連食盒都忘了拿,就帶著小廝興衝衝地走了。
    院子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隻剩下石桌上那三錠銀子,在夕陽下閃著刺眼的光。
    顧南舟不知什麽時候湊了過來,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冰涼的銀錠,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小臉上滿是震驚和茫然。
    林頌宜走上前,看著那銀子,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這一次,不是悲傷,不是恐懼,而是激動和希望。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程之韻,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和無比的信服。
    “之韻……我們種棉花!你說怎麽種,我們就怎麽種!”
    顧文玨沒有說話。
    程之韻看著這一幕,心中那塊因消耗了所有積分而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小布包,遞給林頌宜。“這是棉花種子,先收好。”
    “你……你什麽時候買的?”林頌宜驚訝地接過。
    “還是上次那個南洋商人。”程之韻隨口應付了一句。
    就在這時,本該走遠的錢掌櫃,卻去而複返,重新出現在了院門口。
    他臉上那股商人的精明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深沉。
    他沒有進來,隻是站在門外,目光灼灼地盯著程之韻手裏的那個小布包。
    “顧夫人,在下冒昧再問一句。”
    他的聲音,比剛才低沉了許多。“你說的那個南洋商人,他手裏可還有別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