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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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昭想起了市井坊間常聽到的有關牢獄裏頭的故事……盡管牢裏牢頭最大,但犯人也有獄霸之分,更別說這人也不是真犯人。
    於是她決定有眼力見一回,等裴徹先吃……
    這個總糾不出錯了吧?
    然而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對麵青帳久久不見有動靜。
    雲昭腦子又飛速轉動起來。
    莫非裴徹是在等她伺候?
    士族子弟自詡高人一等,出行總要有人伺候更何況飯食大事。
    雲昭想通了,正準備起身把食盒拎進去,結果外頭又傳來腳步聲。
    雲昭頓住轉頭,便看到幾個小廝拎著食盒,魚貫而入。
    沒一會兒,裏頭傳來杯盞擺盤的聲音。
    “郎君,肉炙、金霽鱸魚膾、蒸餅、新豐酒都齊了。”
    “不錯。”
    “奴為您炙肉。”
    話音落下,青帳裏傳來陣陣滋滋冒油的聲音,炙肉香味逐漸彌漫中堂。
    雲昭聞著那肉香,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她還想當然地以為這是同為受罰之人的飯食,敢情這破食盒隻是為自己準備的。
    她還想當然以為讓裴徹先吃……
    雲昭瞬間覺得自己很可笑。
    說到底,裴徹也是上層士族,即便受罰,也隻是明麵上的,怎麽可能真罰……
    雲昭無聲歎氣,默默打開了食盒。
    食盒裏隻有一隻涼了的梆硬的蒸餅,和一碗撒了一半的米羹。
    與滿室飄蕩的香味比,蒸餅顯得寡淡又寒酸。
    然而雲昭也沒資格嫌棄,站了一天早就饑腸轆轆,她也開始享用自己的“美食”。
    越吃心境越悲涼。
    起初她還覺得玉澄在偏院辦雅集,裴徹在祠堂罰跪頗有些可憐。
    敢情,可憐的隻有她自己。
    這是雲昭進玉府吃的第一頓飯,想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雲昭吃的很快,對麵炙肉宴卻久久不散,不但有炙肉滋滋冒油的聲音,甚至鱸魚膾的彈牙,新豐酒的醇香全都飄了過來……
    也是這時候雲昭才明白裴徹為什麽要在這中堂遮上青帳。
    就他這烹羊宰牛的架勢,比供桌上的貢品還要豐盛,可不得遮掩著點麽……
    雲昭隻能盡量放空,忽略那邊的奢靡。
    沒多會,雲昭的困意便襲來了。
    就在她不住地衝中堂上的天地君親師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時,隔壁青帳的宴飲終於結束。
    裴徹似乎賞賜了什麽東西給小廝,惹得小廝一陣歡欣。
    “多謝郎君賞賜。”
    說話聲一下子把困頓的雲昭驚醒。
    她連忙端身正視,不敢懈怠。
    耳邊也傳來二人談話聲。
    小廝先是感恩戴德,接著又為難開口:“郎君,恕奴眼拙,不知今日的弓弩和昨日的又有何區別?”
    “這你都看不出來?今日的光滑些。”
    “呃……奴不會耍弓弩……您勞心勞力造好的寶貝送於奴總覺得暴殄天物……”
    “小蟬,身為七尺男兒縱不屑從軍,也當習些弓馬刀槍,這樣才能在亂世中自全性命,或為妻兒遮蔽風雨不是?”
    裴徹的語調有些散漫,與其說是苛責不如說調侃意味更甚。
    而且,雲昭總覺得這話多少有些隱射她……不是,隱射她兄長的意思。
    雲昭不由撇了撇嘴。
    兄長雖為清談魁首,卻也是習些拳腳的,可不像裴徹說的那般孱弱無能。
    當然,與他這種殺神自是比不了,可兄長一點也不差。
    那小廝沒聽出裴徹的含沙射影,隻是憨憨地笑:“郎君說的甚是,不過奴這輩子就跟著您,有您在奴就在,妻兒什麽的不要也罷。”
    雲昭聽著不自覺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心道能在主子跟前說上話的奴仆,果真都是有長人之處的!
    瞅瞅這溜須拍馬的話,夠她學一輩子的了。
    裴徹似乎很受用,語調上揚了幾分:“八麵搖尾,一邊玩兒去。”
    “嘿嘿,那奴就退下了,您好好休息。”
    青帳裏收拾碗碟的聲音替代了交談,沒一會兒那小廝就拎著幾個大食盒走了。
    他自然也無視了雲昭,畢竟人家八麵搖尾也是要看對象的,雲昭作為“贅婿”可罩不了他。
    隨著小廝離開,中堂再次恢複安靜。
    待夜幕降臨,有婢女過來掌燈。
    她們自然也隻是衝青帳裏的裴徹行禮問安,而後各幹各的,並未理會雲昭。
    雲昭也習慣了,自個兒落得自在。
    搖曳的燈火照亮了中堂,外頭的修竹影子映在牆上,頗有幾分禪意。
    青帳裏響起窸窸窣窣的削木頭的聲音。
    雲昭有些疑惑地轉頭,便看到那青帳上有個被拉大的身影,他半靠著牆,曲腿而坐,手裏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正在削木頭。
    看著此情此景,雲昭有些愣怔。
    兒時,她也時常看著父親在燭火下給他們兄妹削玩具……
    自七年前父親含冤而死,她便沒再見過這樣的倒影了……
    雲昭不自覺看愣了。
    雖然她也知道眼前的人跟父親不有半分關係,但此時此地此處境她不由得思念起父親來。
    多少個日夜她都是在削木頭中睡去,這熟悉的聲音,頗讓人懷念。
    雲昭不知不覺睡著了。
    夢裏先是鐵勒漢南下,滔天的洪水吞沒了一切,也吞沒了父親。
    再轉頭,她又看到了一襲紅衣的兄長,他站在汝南城門之外,赫然是入贅那日的光景。
    “昭兒,父親的遺誌唯靠你去完成了……”
    “兄長能否不走!入仕不止依附士族一條,辰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際,你是清談魁首,今上定能看到你的。”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兄長隻留下一聲歎息,毅然上了迎親花轎。
    雲昭已然夢過這個場景百千回,夢裏也阻止了兄長百千次!
    但每一次邁開腿卻總是原地踏步,她隻能看著兄長漸行漸遠。
    這次,她終於邁動了步子。
    雲昭欣喜若狂,邊跑邊喊:“兄長勿走,昭兒也可以為父親洗冤,你無需一人承擔所有!”
    花轎裏兄長掀開了簾子,那清雋的臉上全是愕然。
    雲昭淚水奪眶:“我可以,兄長我真的可以!”
    就在兄長將從花轎踏出時,周遭的部曲陡然發難。
    他們的長刀刺向兄長,也揮向自己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