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傳國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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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玉璽蹤與王朝殤
    市政府的玻璃自動門光潔如鏡,映出她赤足走在光潔大理石地麵上的身影,以及我如同被押赴刑場般慘白的臉。那身米白色套裝在市政廳肅穆的環境裏,竟奇異地不顯突兀,反而被她穿出一種巡視領地的冷冽氣場。
    前台工作人員抬起頭,職業化的微笑在接觸到她目光的瞬間凝固、渙散,變成一種空洞的順從。
    “我找市長。”她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大廳裏微微回蕩。
    “請……請稍等。”工作人員眼神迷茫,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直接繞過了所有預約程序,接通了內線,“秘書長,有一位……女士,要見市長。很緊急。”她甚至無法準確描述來人的身份。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了質疑聲,但工作人員隻是重複:“很緊急。”語氣平板,卻不容置疑。
    不到三分鍾,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精明幹練的中年男人——秘書長大步從電梯裏出來,臉上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和疑惑。然而,當他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表情都僵在了臉上,眼神同樣迅速陷入一種被操控的迷茫。
    “帶路。”她命令道。
    秘書長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轉身,引著我們走向專用電梯。
    我的心跳已經快得失去了節奏,冷汗浸透了後背。瘋了!這個世界都瘋了!或者說,是她讓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瘋狂的順從!
    市長辦公室寬敞而壓抑。實木書櫃,國旗黨旗,巨大的辦公桌後坐著一位略顯富態、眉頭緊鎖的中年男子。他正對著電話說著什麽,見我們未經通報直接闖入,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老王,怎麽回事?!誰讓你……”他的嗬斥在目光觸及她的瞬間,戛然而止。
    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沒有任何動作,隻是那麽看著。
    市長臉上的怒容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眼神變得和秘書長、前台一樣空洞、溫順,甚至還微微躬身,像是在迎接上級視察。
    “您……有何指示?”他喃喃地問,聲音裏沒有一絲屬於自己的意誌。
    她徑直走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毫不客氣地在屬於市長的皮質轉椅上坐下,姿態自然得仿佛那是她的龍椅。她掃了一眼桌上堆疊的文件、電腦屏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評估,隨即失去興趣。
    “朕觀此間百姓,安居樂業,倉廩似足,幼有所學,老有所養,”她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定人生死的權威,“爾身為父母官,治政有功,朕心甚慰。”
    市長臉上露出一絲被誇獎的、茫然的榮幸。
    我站在一旁,胃部抽搐。安居樂業?她看到的隻是浮光掠影!但這恐怖的誤解正要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她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市長那張惶恐又空洞的臉上,紅唇輕啟,下達了那個足以讓任何一個現代公務員係統崩潰的命令:
    “朕擢升你……”
    就在這石破天驚的任命即將脫口而出的千鈞一發之際——
    “砰!”
    辦公室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麵猛地撞開!
    聲音震耳欲聾,瞬間打破了室內那種詭異僵硬的氛圍!
    闖進來的是七八個穿著黑色西裝、動作矯健、神色冷峻的人。他們顯然訓練有素,進來瞬間就分散開,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坐在市長位置上的她。其中兩人手中拿著一種造型奇特、像是某種聲波或能量發射器的緊湊裝置,毫不猶豫地對準了她!
    他們的眼神銳利、警惕,帶著一種見慣風浪的沉穩,竟然沒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樣立刻陷入迷茫!隻是動作明顯滯澀了一下,仿佛在抵抗一種無形的壓力,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們的意誌顯然遠超常人!
    幾乎同時,一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年紀約莫六十上下、氣質沉穩如淵的老者,在一個同樣表情凝重的秘書陪同下,緩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先是掃過眼神空洞、僵立原地的市長和秘書長,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隨即落在了她的身上。
    老者抬了抬手,那幾名黑衣人的武器微微放低,但依舊保持高度戒備。
    她坐在椅子上,對於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和指向她的武器,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神情——不是恐懼,而是被打斷、被冒犯的不悅和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在這個時代,竟然有人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她的影響力,並且以如此強硬的方式介入。
    她冰冷的視線掃過那些黑衣人和他們手中的奇特武器,最後定格在那位老者身上。
    “爾等何人?安敢驚駕?”她的聲音裏淬著冰渣,無形的威壓再次彌漫開來,那幾個黑衣人身體明顯一晃,持槍的手抖得更厲害,幾乎要握不住,全靠頑強的意誌力在支撐。
    老者卻似乎不受太大影響,隻是臉色微微白了一瞬。他上前一步,語氣沉穩,不卑不亢:“在下姓鍾,負責處理一些……特殊事務。驚擾之處,還望海涵。”他的用詞甚至帶了一絲古意,目光卻銳利如刀,“隻是,閣下在此地的言行,已觸及紅線,恕我們不能坐視。”
    他的目光轉向我,帶著審視:“這位是李為民教授吧?情況我們已經初步了解。辛苦你了。”
    我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隻能勉強靠著牆壁支撐。他們知道!他們竟然知道!而且來得如此之快!
    她聽完老者的話,臉上的不悅漸漸被一種更深沉的、饒有興味的審視所取代。她微微歪頭,打量著鍾姓老者,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
    “紅線?”她輕輕重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天下,尚有朕不能動之人,不能行之事?”
    鍾老者麵色不變,聲音依舊平穩:“時代變了,閣下。過去的規矩,不適用於現在。您方才欲行之事,會引發巨大的混亂,這是我們絕不允許的。”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凝重,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但我們前來,並非 solely 為阻止此事。閣下身份尊貴,知曉無數被時光掩埋的秘辛。我們有一個問題,困擾已久,遍尋史料不得其解,或許普天之下,唯有您能給出答案。”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鍾老者和她之間。
    她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著他,等待下文。
    鍾老者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問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傳國玉璽——和氏璧所鑄,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究竟流落何方?最終……被埋藏於何處?”
    傳國玉璽!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混亂的現場,也劈入了我的專業領域!作為考古學者,我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那不僅僅是至高皇權的象征,更是貫穿整個中華帝國史的一條神秘線索!自五代後唐末帝李從珂抱璽自殺後,這瑰寶就徹底消失在曆史長河中,無數人追尋,皆無果而終!它竟然成了國家層麵都極度關切的未解之謎?!
    她的表情,在聽到這個問題後,第一次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複雜而深刻的變化。
    那抹冰冷的、玩味的笑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悠遠的、沉入血海記憶深處的凝重。她的眼神不再聚焦於當下,而是穿透了時空,落在了某個硝煙彌漫、山河破碎的慘烈時刻。辦公室裏那無形的威壓悄然發生了變化,不再僅僅是迫人的氣勢,而是彌漫開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愴與蒼涼。
    她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後,她緩緩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鍾老者身上,卻仿佛透過他,看著另一個掙紮求存、嘔心瀝血的背影。
    “你們……在找它?”她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帶上了一種金石摩擦般的沙啞,“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氣運’?還是為了……鎮住些什麽?”
    鍾老者目光灼灼:“它意義重大,不容永遠失落。任何線索,都至關重要。”
    她忽然輕笑了一聲,笑聲裏卻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疲憊。
    “意義重大?是啊……意義重大……”她喃喃道,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某個不在此地的人聽,“為了它,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爭了多少代?一個死物……竟比活生生的人、比萬裏江山更重要麽?”
    她的目光再次變得空茫,陷入了那段誰也不曾親身經曆、隻存在於史書殘頁中的破碎往事。
    “末帝……李從珂……”她念出這個名字,語調奇異,仿佛帶著一種複雜難言的……鄙夷和憐憫,“那個懦夫!那個蠢材!以為抱著玉璽投身烈焰,就能斷了所有人的念想,就能全了他的忠烈之名?可笑!可悲!”
    辦公室落針可聞,隻有她沙啞的聲音在回蕩,揭開塵封的曆史。
    “他根本不知道……或者說,他不敢知道……”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秘辛獨有的陰冷,“那被他帶入火海,和他一起燒成焦炭的……根本就是個精心炮製的贗品!”
    什麽?!
    我猛地抬頭,心髒狂跳!不僅是鍾老者,連他身後那些訓練有素的黑衣人,臉上都控製不住地露出了極度震驚的神色!史學界公論,竟然……是錯的?!
    “那……真璽何在?”鍾老者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急促。
    她的目光飄向窗外,仿佛看到了千年前那倉皇狼狽的夜。
    “真璽……早在城破前夜,就被一個快馬累吐了血的忠心老太監,用性命送到了……”她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混雜著痛苦、決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情,“……送到了我當時所在的別院。”
    我倒抽一口冷氣!送到了她那裏?!
    “為何是您?”鍾老者追問,目光如炬。
    她收回目光,看著他,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笑。
    “因為……我是當時宮中唯一一個,皇帝明知必死,卻仍希望我能活下去的人。”她的語氣平淡,卻透出刻骨的悲涼,“也是唯一一個,他有把握能勸動……或者說,命令……某人,不惜一切代價護住我和玉璽離開的人。”
    某個人?誰?我的心髒被無形的手攥緊。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敘述,語調沉緩,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與火的味道。
    “他給了我玉璽,也給了我一道最後的、血寫的密旨。”她的聲音裏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旨意很簡單:若事不可為,城破國亡,則讓我……或我指定絕對信任之人,攜真璽遠遁,尋一絕密之地,永世埋藏!絕不可令其落入任何叛軍、僭主之手!寧可讓它永不見天日,也絕不能讓它去‘認證’下一個踩著累累白骨上位的‘天命’!”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寧可永埋,不予僭主!這是何等的決絕!何等的……絕望!
    “所以……您埋藏了它?”鍾老者的呼吸都屏住了。
    她緩緩搖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痛苦的神色,雖然極其短暫,卻真實無比。
    “不。不是我。”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時的我……一個深宮婦人,即便有些心計,又如何能在那等亂軍之中,完成如此艱難凶險之事?”
    她的目光再次變得悠遠,這一次,裏麵充滿了深可見骨的哀傷和……懷念。
    “是他。”她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重量。
    “那個接到皇帝最後密令,‘護送’我和玉璽離開的人。”
    “那個一路上,披荊斬棘,手刃無數追兵,渾身是傷,卻始終把我和那方破石頭護在身後的人。”
    “那個最後……為了引開最強的追兵,給我爭取最後一點埋藏的時間……渾身浴血,笑著對我說‘娘娘,保重’……然後頭也不回衝向必死之局的人。”
    她的聲音哽住了,辦公室裏那濃重的悲愴幾乎要凝成實質。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隻剩下一片冰冷的虛無。
    “我帶著玉璽,逃到了他用命換來的、最後的安全之地。按照皇帝密旨,按照他的囑托……親手……將它埋進了黑暗冰冷的土裏。”
    “那地方……”鍾老者急切地追問,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前傾。
    她猛地看向他,目光銳利如刀,瞬間斬斷了所有哀傷,恢複了那種居高臨下的冰冷和戒備。
    “朕,為何要告訴你?”她的語氣帶著嘲弄,“告訴你們,讓它重見天日,再去引發無謂的爭端?再去‘認證’誰才是‘真命天子’?完成那死鬼皇帝和……他……用性命阻止的事情?”
    她緩緩站起身,無視那些再次緊張抬起的奇特武器,赤足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走向鍾老者,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般湧去。
    “那個答案,隨著黃土,隨著鮮血,早已埋藏。那是王朝最後的尊嚴,也是……他最後的願望。”
    她停在鍾老者麵前,逼視著他。
    “朕,不會說。”
    “永遠。”
    斬釘截鐵,不留絲毫餘地。
    鍾老者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他知道,從這個存在口中,再也問不出一個字了。
    而站在牆邊的我,腦海中卻如同山崩地裂。
    那個護送她的人……那個她提及名字時眼中閃過溫情和巨大痛苦的人……
    那個三百年前,可能與我此刻魂魄糾纏的……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