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章 你們也不想這件事被知道吧

字數:8341   加入書籤

A+A-


    “小泥鰍是劉羨陽的,要還給他……”
    顧璨躲在水缸後哭嚷著,不顧娘親蒼白的麵色和幾欲噴火的眼神,流著淚重複道:
    “小泥鰍不是我的,是劉羨陽捉到,我見著好玩,就要了過來,這是劉羨陽的,你不能拿走。”
    臉上的淚水是沾水杠裏的水抹在臉上,聲音微微顫抖,是因為偷偷掐了下大腿疼的顧璨差點真哭了出來。
    不過心底念著陳平安和劉羨陽,顧璨也是發了很了,按著林照的意思,把“真相”泄露給娘親和劉誌茂。
    “顧璨!你在胡說什麽?!”婦人厲喝,麵色蒼白,更有幾分淒婉。
    她沒想到……沒想到明明近在眼前的仙緣,竟要被這個蠢兒子毀了。
    劉誌茂慢慢回頭,看向了顧璨:“劉羨陽?”
    “也是泥瓶巷的一個孩子,年紀比我家璨兒大些,跟著他爺爺長大,前些年他爺爺去世了,如今家裏隻有他一人。”
    婦人擔心劉誌茂動了心思,心底有些緊張。
    她故意強調劉羨陽年紀大、爺爺去世、家裏隻有一人。
    先前劉誌茂和她說過,小鎮裏年紀大卻沒有被帶走的孩子,都是天賦一般的。
    在婦人看來,比陳平安年紀都打得劉羨陽,自然不是什麽天才。
    但她就是怕啊。
    她怕她家顧璨錯過了這道仙緣。
    夫家早亡,她一介婦人撐了這麽多年,沒少遭街坊鄰居尤其是那個馬老太婆的謾罵詆毀,如今看到離開小鎮,成為人上人的機會,婦人絕不願意錯過。
    劉誌茂自然瞧出婦人的緊張,擺了擺手,示意稍安勿躁。
    他笑眯眯地看向顧璨:“你說的是真的?這條小泥鰍真的是劉羨陽給你的。”
    顧璨見娘親發這麽大火,嚇得臉上眼淚都幹了,愣愣的看著婦人。
    聞言,顧璨目光頓了頓。
    他在陳平安家見了寧姚之後,直接去了劉羨陽家,果不其然陳平安就在劉羨陽家。
    顧璨直接開口問劉羨陽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陳平安驚訝,問他怎麽知道,顧璨沒有說是林照告訴他的,隻是問是不是。
    陳平安擔心顧璨不知情接觸那些外鄉人,便將盧家索要鎧甲的事情告訴顧璨。
    顧璨頓時意識到林照怕是真的沒有騙他。
    回了家後,顧璨機會沒怎麽遲疑地按著林照的話去辦。
    正如林照相信劉羨陽和陳平安對於顧璨的重要性。
    顧璨相信林照絕對不會害陳平安和劉羨陽。
    這是相處多年來的相互了解和默契。
    他也相信隻要按照林照的話去做,不會出什麽問題。
    顧璨討厭林照,正如先前陳平安得知劉誌茂要帶走顧璨後,打算詢問林照,顧璨也知道林照是幾人中懂得最多、本事最大的人。
    因此哪怕娘親發火、劉誌茂追問。
    顧璨咬了咬牙,心底罵著林照小王八蛋又讓我騙我娘親,邊梗著脖子道:“小泥鰍是劉羨陽的,不是我的,我要還給他。”
    婦人麵色陰沉不定,手掌在微微發抖。
    劉誌茂卻是撫須笑道:“有此心性,也不是壞事。”
    他轉頭看向婦人:“放心,老夫既然認他為嫡傳弟子,就會輕易更改,堂堂一位真君的話還沒你想的那麽不值錢,至於那個叫劉羨陽的孩子……些許末支罷了。”
    顧璨不動,婦人卻聽明白了老人的話。
    於是她放下心後,心底忽又浮現些許複雜的情緒。
    婦人有些恍然,原來是愧疚。
    她轉頭看了眼外麵的夜色,心中雜念散去。
    ……
    二月初五,宜祭祀、沐浴、掃舍、破屋。
    冷涼的晨曦灑落在屋簷和街道,朝陽驅散霧氣。
    林照鎖上院門,一早便到了楊家鋪子。
    今天反而是青年沒到,請了一天假,林照便無法自在地摸魚,為了不被掌櫃的扣工錢,隻好將青年的那份活計一起幹了。
    時間從不為一人而停留。
    同樣的晨曦下,馬苦玄往小溪裏扔了顆石頭,陳平安背著魚簍在小溪裏撿石頭,顧璨卻窩在床上睡覺,李柳已經送李槐去鄉塾上課,寧姚在陳平安家裏養傷。
    某個早早到了鄉塾、卻因為這兩天沒人陪她撿石頭而心情不好的紅襖小女孩,轉念又想到大哥養螃蟹的水池終於要修好了,於是心情又好了起來,
    劉羨陽則是在鐵匠鋪,心不在焉地看著外麵的水井。
    直到背著魚簍的少年來到鐵匠鋪,他才眼睛一亮,急匆匆地跑過去。
    小鎮的霧氣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清冷的晨曦也變成溫暖的陽光。
    楊家藥鋪。
    林照將包好的藥材交給客人,抬眼便見一個青衣少女衝進了藥鋪,目光一掃,見著林照便是眼前一亮,急忙問道:
    “你們掌櫃呢。”
    林照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少女脖子下方頓了頓,隨後落在少女臉上,抬手一指:“門後麵。”
    阮秀來不及多說,一個閃身衝進房間裏。
    林照從櫃台下拿出一個小木箱,背在肩上,隨後等了半刻。
    房門再次被打開,阮秀拎小雞一樣拎著藥鋪掌櫃就要往外走。
    “阮姑娘,阮姑娘,老夫的藥箱,老夫需要準備些東西。”老人掙脫不了阮秀,隻好呼喊道。
    “沒時間了。”阮秀咬緊牙關,手上的力氣卻是小了些。
    老人剛要鬆口氣,便聽到一道沉穩的聲音:“藥箱我帶著了,東西都準備好了。”
    藥鋪掌櫃瞠目結舌地看著林照。
    娘嘞,內部出叛徒了。
    扣工錢啊扣工錢,你等老夫活著回來,一定扣你小子工錢。
    阮秀和林照相熟,林照帶著陳平安來鐵匠鋪刷臉的時候,沒少給阮秀帶小鎮的糕點零嘴吃,阮秀對他印象很好。
    於是快速道:“那我先帶他去鐵匠鋪,你快點跟來。”
    林照點頭。
    阮秀拎著老掌櫃就衝了出去。
    該說不說,不愧是火神轉世、聖人獨女,即便是在神通禁絕的小鎮,速度也遠非常人,不弱於下五境的練氣士。
    林照背著藥箱,一個閃身躥了出去。
    劍意淬體十餘年,按照寧姚的話說,先修第五境,反修前四境,可謂是前無古人,後也未必有來者,顛覆修行認知,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林照輕易就追上了阮秀,卻沒有越過她先行去往鐵匠鋪,而是跟在她身後,保持落後一步的距離。
    阮秀心急如焚,林照神色平靜,按著木箱的手卻是青筋畢露。
    沒用多長時間,兩人就到了鐵匠鋪。
    房間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劉羨陽麵色慘白躺在床上,胸前血肉模糊。
    陳平安低著頭站在一旁,雙目無神,有些茫然,怔怔出神。
    身材高大的阮邛看著楊老掌櫃被女兒拎了過來,讓開身子:“楊掌櫃,我女兒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隨後一指:“這孩子被人打傷了,還請楊掌櫃想辦法救下來。”
    楊掌櫃苦笑一聲,也無心整理被阮秀扯壞的衣衫,擦了擦頭上的汗,走到床榻前。
    陳平安眼神動了動,抬頭看向楊掌櫃,眼睛裏浮現一抹希冀。
    僅是看了一眼,楊掌櫃的額頭上變多了幾條皺紋,麵色更苦了幾分。
    他連忙讓人端來清水,又從林照手中接過藥箱,打開,開始救治。
    阮秀本想去端水,可陳平安已經提前拿起水盆出去,隨後端水進門,又端著一盆血水出去,端著清水再進來……
    一刻鍾之後,楊掌櫃顫顫巍巍道:“阮師,這少年傷得實在是太重,除非有老槐樹的葉子或許能救他一命,不然……老夫怕也是無能為力。”
    阮秀怒目而視。
    “我有!”陳平安出聲道,從懷中拿出一片槐葉,遞給楊掌櫃,目光誠懇甚至是哀求:“老先生,我有槐樹葉,求您救救劉羨陽,救救他。”
    楊掌櫃於心不忍卻又看到阮秀的眼神,便道:“有一片槐樹葉,或許能有五成左右的希望能保住他一般生機……”
    就在這時,又一隻手伸了過來。
    手掌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幹淨利落。
    但房間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隻手上,是因為他抓著一大把槐樹葉。
    怕是有百十之數。
    “我這還有。”林照伸著手,語氣平靜,“如果不夠,我家裏還有,我趕回去拿。”
    兩隻手同時伸在半空。
    一個手掌攤開,掌心擺放著一片孤零零的槐葉。
    一個手指攥起,槐樹葉從指縫冒出。
    楊掌櫃眉須顫顫,看著林照的目光滿是喜悅:“夠了夠了。”
    好小子,沒白給你發工錢,關鍵時刻救了老夫一命啊。
    加工錢,一定給你加工錢!
    阮秀的目光如刀抵背,楊掌櫃不敢拖延,將兩隻手的槐樹葉全都接過,轉身救治劉羨陽。
    阮秀代替陳平安來回搬水,阮邛沉著臉站在一旁。
    林照走到陳平安身旁,陳平安抬起頭看向他:“林照,劉羨陽他……”
    “放心。”林照輕聲安慰,“沒事的,他不會死。”
    半晌之後,楊掌櫃呼出一口濁氣,神色輕鬆幾分。
    ……
    泥瓶巷,顧璨家門前。
    林照抬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被打開,婦人站在門後。
    “林照?”婦人似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找顧璨的?”
    婦人疑惑,很少見林照主動找顧璨,而且顧璨即使出去玩,也很少和林昭一起。
    “不。”
    林照微笑搖頭:“我找來你家的那位老神仙。”
    婦人心中一驚,還未說些什麽,林照已經推門而入。
    扮作說書先生的劉誌茂坐在院子的凳子上,笑眯眯的看向走進來的林照,對其身後不知所措的婦人擺擺手。
    劉誌茂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問道:“找我的?”
    他搖頭笑道:“我們似乎並沒有見過吧?”
    房間裏的顧璨聽到院子裏的動靜,見是林照,又趴了回去,耳朵貼著牆角,聽著外麵的聲音。
    婦人神色尷尬地走到一旁。
    林照見劉誌茂恍若主家的姿態,挑了挑眉。
    他平靜道:“我剛聽見了一個消息,覺得有趣,便想來和真君大人說一番,真君大人要不要聽一下?”
    “哦?”劉誌茂一挑眉,並沒有對林照知道自己身份太意外,笑嗬嗬問道:“這個消息和我有關係嗎?”
    林照徐徐道:“本來應該是沒關係的,但是現在好像有些關係了。”
    劉誌茂嗬嗬一笑:“你說的老夫也挺好奇,不妨說出來聽聽?”
    林照垂眼看著他:“泥瓶巷有個名叫劉羨陽的少年,先天劍胚之資,本命瓷原本是被外麵某家勢力買走,後來出了變故,他的本命瓷落再了風雷園手上,為了養他多吸幾年靈氣,風雷園花了大價錢,讓他再小鎮停留幾年。
    他家裏有本祖傳劍譜,乃是劉家先人所創,那位劉家先人先拜入正陽山,後來又反叛正陽山,拜入仇家風雷園,留下這道劍譜,如今正陽山正是派人來尋劍譜,風雷園的人也到了,也是為了劍譜而來。”
    “現在劉羨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半個胸膛都碎了,命不久矣,本以為是正陽山搬山猿所害,但鐵匠鋪的那位兵家聖人卻從劉羨陽身上發現些其他的東西。”
    劉誌茂慢慢站起身,繃著臉,看向了林照,有點難以置信。
    一道人影從房間中衝出,正是顧璨,怔怔地看著林照,腦子裏全是那句“半個胸膛都碎了”“命不久矣”。
    婦人麵色蒼白,眼底滿是惶恐不安。
    劉誌茂淡淡看了婦人一眼,婦人驚醒,連忙轉身,拉扯著顧璨進屋。
    可顧璨隻是繃著臉看著劉誌茂,一步不動,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幾句話。
    劉誌茂於是轉頭看向林照,淡笑道:“有意思,沒想到小鎮確實臥虎藏龍,確實讓本座也有些驚訝,可是,你說的這些和本座有什麽關係呢?”
    “有沒有關係不是我說的算。”
    林照平靜道:“我隻是好奇,如果風雷園的人知道自家付出大代價養出的先天劍胚被人暗算了,他們會作何反應?如果恰好正陽山的人也出了事,正陽山又會不會罷休?
    前輩說這件事和您沒關係,晚輩自然相信,但也難免好奇,聽說風雷園李摶景號稱寶瓶洲十境第一人,最強元嬰劍修,好大的名聲,不知前輩號為‘真君’,能擋住其人幾劍?或者揮手勝之?
    不過即便真的是前輩所為,想來也不算什麽,前輩既然選擇和正陽山聯手殺害風雷園天驕,想來正陽山身為名門大派,哪怕和風雷園正麵開戰,也會保下前輩的。“
    與此同時,盧家大院。
    陳平安緩緩道:”夫人乃是外麵的神仙,見多識廣,晚輩好奇,不知夫人有沒有聽說過醇儒陳氏?“
    風韻猶存的許氏冷目盯著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