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章 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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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照抱著新得的墨色長劍,離開了鐵匠鋪。
    他沒有立刻出鎮,而是沿著龍須溪畔的土路,信步走了一段。
    溪水潺潺,映著逐漸高升的日頭,碎金粼粼,晃人眼目。
    林照已經從一些小鎮居民口中得知,馬婆婆前些時日被一個不知來曆的外鄉人失手打死了,屍體據說被其孫子匆匆收斂下葬。
    而那位來自真武山的道人,也已經帶著馬苦玄離開。
    按著時間,應該是在他們圍殺袁真頁的同一天。
    如此說來,其實在那一天,小鎮裏一共死了兩位外鄉人……林照忽然想到。
    他一路走到了那座已變回普通石拱橋的“廊橋”舊址。
    隨後駐足橋頭,凝神感知四周。
    水流聲,風聲,遠處街市的嘈雜聲……一切如常。
    溪流之中,並無任何異常的水運凝聚,也沒有河婆蹤跡。
    他抬手,指節輕輕摩挲著冰涼光滑的墨玉劍柄。
    林照本來有些言語想要對馬婆婆說一說。
    隻是他如今劍體小成,五感通玄,卻也未曾在龍須溪察覺到絲毫河婆的蹤跡,想來是躺在鋪子裏抽旱煙的楊老頭所為,不讓他見到已經變成河婆的馬婆婆。
    林照雖然不知道楊老頭用用意,卻也不太在意。
    正要轉身離開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正從溪畔柳蔭下緩步走來。
    那人身姿窈窕,穿著素淨的衣裙,氣質溫婉嫻靜。
    正是李槐的姐姐,水神李柳。
    林照停下腳步,待她走近,喚了一聲:“李姑娘。”
    李柳聞聲抬頭,微微頷首:“林公子。”
    她走到近前,目光並未在林照懷中那柄一看便知不凡的長劍上過多停留,聲音輕柔地說道:
    “正要尋你,楊家鋪子的楊老頭讓我給你捎個話,得空去後山砍些新竹,把椅腿給換換,你給他做的竹椅,椅腿又壞了。”
    這本是楊老頭吩咐她父親李二的,卻不知為何是李柳過來尋林照。
    林照有些詫異,心想楊老頭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
    劍譜和劍條都給完了,還有什麽事情要交代?
    低頭看了眼懷中長劍,林照點頭:“好,我曉得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估算著時辰,便不再耽擱,對李柳道:
    “我直接去後山砍竹吧,然後再去鋪子。”
    李柳卻輕聲道:“我與你同去吧。正好我也想去山中走走。”
    林照挑眉,看了她一眼。
    李柳麵色平淡。
    “山路不好走,砍竹子挺累的,也容易把衣裳弄髒,我去就行了。”
    偏偏李柳已經走了過來,溫婉嫻靜的氣勢中竟帶著幾分強勢,“我平時幫母親做事的時候沒少弄髒衣服,也經常進山,沒有那麽嬌氣。”
    聞言,林照心底些許懷疑得到了確認。
    果然,這位真不是碰巧遇見他,分明是衝著自己來的。
    可為什麽?
    是楊老頭的原因?還是李槐?亦或者是因為陳平安的那份水運?還是因為齊先生?
    林照心中念頭紛飛,卻並未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兩人便一前一後,沉默著走向小鎮外。
    臨近小鎮就有數座山頭,“地真山”、“遠幕山”……名字都不錯,可惜這些年來都被掏空了底子,成了草包山頭。
    不過砍竹子又不是買山,加上還有個古怪的李柳跟在一旁,他也不願意耽誤,直接走向最近的一處山包。
    入了山林,尋到一片生有多年老竹的背陰坡地,林間清幽,竹葉沙沙。
    林照立於那片青翠欲滴的紫竹林前,目光掃過,選定了一根竹節均勻、色澤深紫、約莫碗口粗細的老竹。
    他並未取柴刀,而是心念微動。
    “鏘——!”
    一聲清越劍鳴乍起,卻不刺耳,宛若龍吟初響。
    懷中墨色長劍應聲自行出鞘三寸,一抹凝練如實質的烏光自鞘中流淌而出。
    林照並指虛引,那出鞘三寸的墨劍化作一道幽暗流光,無聲無息地繞著他選定的那根紫竹飛旋一周。
    劍光過處,並無劇烈聲響,隻聞極其細微的“嗤”的一聲輕響,仿佛利刃劃過靜水。
    那根挺拔的老竹微微一震,隨即自根部齊整地斷開,緩緩傾倒。
    斷口處光滑如鏡,竟無一絲毛刺。
    墨劍並未歸鞘,劍尖輕顫,懸停半空,發出細微嗡鳴。
    林照手指再引,劍光隨之遊走,如庖丁解牛,精準而優雅地將倒下的紫竹上的枝椏悉數削去,隻留下光潔的主幹。
    劍氣控製得妙到毫巔,未曾傷及主幹分毫,甚至連周遭的塵土都未驚起多少。
    若是一個積年劍修,有如此控製力也不足為奇。
    可小鎮明明是今天才落下,對練氣士的規則方才消失不久,其他在小鎮長大的孩子,哪怕是被稱為先天劍胚的劉羨陽,即便未受傷,這麽短的時間,怕也連山路都還沒摸清。
    更逞論是“登山”?
    可偏偏林照明明新劍出爐不久,也是初入修行路,可一手控劍術竟不下尋常劍修。
    這自然是與那位從劍氣長城而來的少女有關。
    圍殺袁真頁後的三日,林照可一直沒有閑著。
    尤其是他絲毫不在乎會不會泄露劍道傳承,直接將楊老頭送給他的無名劍譜大方地讓寧姚觀看,隻為得到這位世間第一等劍仙的指點。
    魏晉閉關之前,也給了林照一份劍術手稿。
    還有方寸物中袁真頁的畢生收藏,這可是庇護正陽山前兩百年的老祖,千年道行,未來的玉璞境大妖。
    不過即便是如此,三日時間就已經提升到如此程度,還是讓人頗為震驚。
    李柳安靜地立於一旁,素衣在林間微風中輕輕拂動。
    她看著那柄靈性十足、鋒銳無匹卻用來砍柴削枝的墨劍,眼神平靜,並無驚詫,仿佛在看一件尋常事。
    待林照以劍氣將竹幹修理完畢,那墨劍才化作一道烏光,“鋥”的一聲,精準落回鞘中,鳴響戛然而止。
    林中複歸寂靜,隻餘竹葉沙沙。
    這時,李柳才輕聲開口,目光落在歸鞘的長劍上:“這柄飛劍品秩很好,有名字嗎?”
    林照彎腰,將處理好的竹幹扛上肩頭,聞言動作微頓,答道:
    “阮師所鑄,尚未命名,不過師兄閉關前,曾說其性烈而意幽,似古之燭龍,睜眼為晝,閉眼為夜,便暫呼其‘銜燭’。”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謂之【銜燭】。
    “銜燭……”李柳輕輕重複了一遍,唇角微彎,似有一絲極淡的笑意,“名字很好,劍也很好,用來砍竹子,倒是有些委屈了。”
    “我見楊老頭似乎很喜歡你做的竹椅,聽李槐說鄉塾也有一張竹椅,齊先生也很喜歡,我也有心思想給娘親做一張,不知林公子是從哪裏學得的這份手藝?”
    林照扛著竹子,淡淡笑道:“以前在鎮上閑著無事,自己胡亂琢磨的,李姑娘想要竹椅的話,我家裏還有一個,直接拿過去就好了,我自己抽空在做一個。”
    李柳搖頭:“還是算了,我們家也要搬出去,帶著太多東西也不方便。”
    “那倒也是。”
    林照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他轉身扛著新砍的紫竹,一手提著墨劍【銜燭】,與李柳一前一後,回到了楊家鋪子。
    鋪子後院,楊老頭依舊歪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竹椅上,旱煙槍冒著縷縷青煙,將他那張皺紋深刻的臉龐籠罩得有些模糊。
    “老爺子,我來修竹椅了。”
    楊老頭掀了掀眼皮,煙霧繚繞中,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林照放下竹子,也不多話,尋了工具,便坐在小板凳上開始修理竹椅。
    鋸竹、削皮、刨光、鑿卯……動作嫻熟流暢,一如從前。
    隻是如今他劍體初成,對力道的掌控更為精妙,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效率快了不少。
    李柳安靜地站在院中一隅,目光並未緊盯林照的動作,而是看似隨意地打量著這處充滿了藥草和煙火氣息的院落,神情溫婉依舊。
    楊老頭也隻是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偶爾掀開眼皮瞥上一眼,並未出聲。
    不過半個時辰,一張穩固如新、甚至更顯光滑順手的竹椅便已修好。
    林照將工具歸位,拍了拍身上的竹屑,對楊老頭道:“修好了。”
    楊老頭放下煙杆,起身在新修好的竹椅上坐下,晃了晃,椅子穩當無比。
    他嗯了一聲,重新躺倒,翹起二郎腿,揮了揮手,含糊道:“行了,沒你事了,滾蛋吧。”
    沒提新劍,也沒有說離開小鎮的事情。
    林照走出楊家鋪子後院時,見熟悉的青年熱情地朝自己打招呼,心裏默默想著……
    難道讓他來修竹椅真就是為了修竹椅?
    待到林照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口,院中隻剩下煙袋鍋偶爾磕碰的輕響。
    一直靜立原地的李柳,這時才緩緩轉過身,麵向重新躺回竹椅、吞雲吐霧的楊老頭。
    她臉上的溫婉神色漸漸斂去,那雙總是含著淺淡笑意的眸子裏,透出一種沉靜與深邃。
    她看著楊老頭,聲音依舊輕柔,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林照,他究竟是誰?”
    ……
    而與此同時,小鎮東門。
    一輛牛車和兩輛馬車,正緩緩駛出小鎮,車輪碾過黃土官道,留下淺淺的轍痕,向著遠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