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9章 少年下船,劍仙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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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台上,殺意與劍意同時爆發。
    登台的兩道身影,都是宗派的年輕長老,皆為一洲傳名的金丹劍修。
    空氣中不斷升騰的高溫、震耳的雷霆,早已壓下高樓上的細碎言語。
    碧藍天空裏,雲層被撕碎,又被焚燼,不時有雷鳴聲響起。
    煌煌劍意在一刹那間掀起狂風,將雲海一掃而空,神仙台終年飄雪的天空,頭一次如此幹淨。
    雙方的佩劍早已承受不住這般爆裂的劍意和劍氣,在某個時刻同時破碎。
    但這場戰鬥不因兩柄劍的逝去而宣告結束。
    正陽山金丹劍修身著赤色劍袍,周身劍意沸騰如熔岩,將他映襯得如同一尊火中劍神。
    而他的對手,那名年輕些許的風雷園長老,青衫之上電光流轉,整個人仿佛與天地間的雷霆之力融為一體。
    雙方皆已動用本命飛劍,也都毫無保留地動用本命神通。
    無窮劍意在高空化作一隻翼展數丈的朱雀,仰天長嘯,聲震四野,口銜一輪璀璨奪目的光芒。
    那是一柄赤金色的飛劍,卻仿佛真的銜著一輪微縮的大日!
    麵對這焚天煮海般的攻勢,碧藍的天空雷蛇亂舞,一道瀟灑明亮的劍光自高天垂落。
    林照早已眼睛一亮,身體微微前傾,看得無比專注。
    這般毫不留手、不留情的生死搏殺,即便是在大國征伐期間,也極難瞧見。
    火焰朱雀銜日而上,紫色劍光代天司雷!
    高閣之上,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修為稍弱者更是麵色慘白,氣血翻騰。
    邱小萱緊緊抓住窗欞,目光凝重看著窗外。
    最終,朱雀哀鳴,雷聲潰散。
    兩柄殺力驚世的本命飛劍,皆是神華黯淡褪去。
    下一刻,劍光再起!
    兩道身影如點水翩影,利刃在雙方咽喉劃過,身形遊刃在劍鋒之間。
    劍光一轉,兩人身後同時浮現十二丈陰神,皆看不清麵容,屹立在雙方身後。
    一者以陰神馭陽火,一者以劍意馳風雷。
    原本暗淡損傷的本命飛劍,被陰神所持。
    以陰神駕馭本命,於是神通再起!
    兩道高大的陰神踏足長空,宛如神祇,各種劍術以不要命的方式向對方斬去。
    劍意洗貫長空,分庭抗禮,讓高樓上眾多人影動容。
    這是以練氣士最重視的陰神空耗,以肉身筏舟搏殺。
    血與神在劍意中絞殺、灑落。
    如此殘酷、如此壯觀。
    最終,兩人連陰神也紛紛潰散,回歸軀殼。
    正陽山那位金丹劍修,終究是靠著多幾年的修為,硬生生受下對方一劍。
    他胸膛處,一道深可見骨的焦黑劍痕觸目驚心,殘餘的雷霆劍氣仍在侵蝕經脈,讓他麵色慘白如紙,氣息紊亂到了極點。
    但他眼中,卻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與狠厲!
    隨後一劍遞出。
    這一劍並非大開大合,亦非風雷之勢,反而變得異常飄忽。
    他整個人的氣息驟然內斂、坍縮,仿佛將殘存的所有精氣、神意,乃至生命本源,都強行壓縮、凝聚於這一劍。
    如毒蛇出洞,又似陰影中的刺客發出了致命一擊。
    他悄無聲息地遞出這一劍。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焚天煮海的光焰,甚至沒有帶起絲毫風聲。
    這一劍,不屬於正陽山煌煌大日的劍道傳承。
    是這位金丹劍修在早年遊曆天下時,以極大代價換來的一式保命絕殺之劍。
    正是因為此刻兩人都處於油盡燈枯、心神俱疲的生死一線間,正是因為對方絕難料到他這個以陽剛劍道著稱的正陽山長老,竟會使出如此詭譎陰險的刺殺之劍。
    他才毫不猶豫地,遞出了這壓箱底的、賭上性命的一劍。
    形式變化太快,勝敗亦是。
    風雷園長老剛剛穩住因陰神回歸而翻騰的氣血,心神正處於最鬆懈的刹那,猛然間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危機籠罩全身。
    他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想要閃避,想要格擋,但身體的反應卻慢了半拍。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赤金細線,瞬間跨越數丈距離,點向自己。
    “嗤——!”
    一聲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利刃劃破皮革的聲音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高閣之上,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全都駭然失色,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忘記了。
    一點殷紅迅速擴大。
    隨即,鮮血如泉湧般噴濺而出。
    風雷園長老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鮮血帶著劍氣,染紅了碧空。
    隻餘半截殘屍落下。
    生死之戰,毫不留手。
    與此同時,風雪廟老祖的聲音,在神仙台乃至山水畫卷外響起:
    “第一場,正陽山勝。”
    正陽山陣營爆發出歡呼,而風雷園弟子則麵色悲憤。
    閣樓內,林照輕輕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果然,還是這個結果。
    這一幕,與他所知的原著走向,並無二致。
    ‘李摶景即將兵解,但絕對不能出手,不能讓正陽山看透虛實。’
    林照垂眸看著本命飛劍破碎、同樣重傷的正陽山劍修,心中明亮:
    ‘第二場生死戰,李摶景也不會上場,他要的是死後餘威震懾,要的是正陽山捉摸不清他究竟是什麽時候死。’
    ‘若是風雷園贏下兩局,便讓正陽山前前後後忙下來的手段作了風雷園的嫁衣,可讓世人知道,即便沒有李摶景,風雷園也不比正陽山弱多少,不僅挫敗正陽山之勢,還可修養生息一個甲子,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可若是風雷園連輸兩局,讓正陽山奪回屍體,便隻能靠著李摶景的餘威,靠著這一點空城計......’
    所以李摶景不會出手。
    他若是在第二場祖師之戰登場,無疑可以贏下一局,卻也容易在生死搏殺裏暴露虛實。
    即便第三局再贏,守住風雷園裏那具屍體,也暴露的風雷園的軟弱。
    風雷園要麽贏,要麽就是守住李摶景的餘威,且展露年輕一輩如黃河、劉灞橋等人橫掃同輩的姿態,方能穩住局勢。
    短暫的沉寂後,第二場祖師之戰,隨即開始。
    正陽山一方,是一位身形枯槁的黑袍老者,風雷園則是一位的青衣道姑。
    兩人甫一交手,便是石破天驚。
    元嬰境練氣士的威能徹底爆發,不再局限於劍術招式,而是引動天地神通對轟。
    整個神仙台劍意與神通的交鋒之地,轟鳴巨響不絕於耳,讓遠在閣樓觀戰的弟子們都感到心悸不已。
    兩人皆是存了必死之心,招式狠辣,以命搏命,絲毫不顧及自身損耗。
    山嶽間不時傳來法寶破碎的刺耳聲響和悶哼之聲。
    激戰持續了近一個時辰,雙方皆已是強弩之末,傷痕累累。
    最終,道姑的闊劍裹挾著本命雷罡,劈碎了老者的護身法寶,貫穿其胸膛,將老者釘在半空,雷光肆虐,將其元嬰都瞬間重創。
    而老者的飛劍,也同時刺向了道姑的心口。
    兩道令人牙酸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兩人身形同時僵住,隨即,氣息如同潮水般迅速衰退。
    幾乎是同時隕落。
    但終究,是正陽山的那位黑袍老者,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比道姑晚了那麽一瞬。
    趙景真沉默片刻,聲音淡漠地宣布:
    “第二場……正陽山……勝。”
    正陽山陣營因老祖身隕,雖曾再次爆發出的歡呼,卻也盡是鬆了一口氣,神色輕鬆,一些長老弟子滿是興奮。
    連勝兩場,第三場無論比不比,正陽山都已經勝了。
    可偏偏是第三場,正陽山敗得毫不留情,敗得毫無懸念。
    風雷園黃河的神色自開始到結束,未曾有絲毫變化。
    他輕易斬碎蘇稼的一切掙紮,將那顆名動一洲的養劍葫踩在腳下看著正陽山所在高樓,淡淡道:
    “一甲子後,我黃河,會代表風雷園登上正陽山,再取一顆上好頭顱。”
    高樓之上,許多人瞧著這個樣貌年輕、麵色冷肅的青年,皆是震驚。
    林照看著麵色冷然的黃河,又緩緩抬眸,看見一身黑衣的李摶景,微笑著從陰影中走出。
    刹那間,神仙台前山,死一般的寂靜。
    如同無形的寒冰,凍結了所有的聲音和動作。
    他什麽也沒做,隻是站在那裏,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在正陽山宗主竹皇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是這一眼,讓竹皇臉色鐵青,指節發白,手中那隻價值連城的靈玉茶杯被捏得粉碎,碎片刺入掌心,鮮血直流而渾然不覺。
    他身後的陶煙波等長老,更是氣息起伏,卻又死死壓抑,眼中充滿了驚駭、難以置信和刻骨的忌憚。
    李摶景沒有言語,沒有釋放威壓。
    但他“還活著”並且出現在這裏這個事實本身,就是最強大的威懾。
    這徹底粉碎了正陽山連贏兩場、即將迎回祖師遺骸所帶來的所有氣勢。
    讓死亡也成了謊言。
    李摶景笑了笑,隨意一劍斬碎了神仙台與山水畫卷的聯係。
    然後對空中微微頷首,算是與趙景真、嶽頂打過招呼,便帶著風雷園眾人,在一片死寂、複雜的目光中,從容離去。
    閣樓內,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林照倚著窗框,看向李摶景身旁的劉灞橋。
    隻見這位平日跳脫的青年,此刻嘴唇緊抿,微微顫抖,麵色蒼白。
    他若有所思,輕輕吐出一口氣。
    ……
    山水畫卷上的光影徹底消散,恢複了普通畫卷的模樣,再也映照不出神仙台的任何景象。
    鯤船觀景樓內,那些來自俱盧洲等外地的修士們,見好戲收場,也失去了興趣,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口中還帶著幾分不以為然的評頭論足。
    “嘖,寶瓶洲的劍道,看來是真沒落了。除了一個李摶景撐場麵,下麵這些打的什麽玩意兒?尤其是最後那場,那小丫頭片子劍術軟綿綿的,也配叫仙子?”
    “就是,比起我們俱盧洲的劍道大比,差遠了,白來了,沒什麽看頭。”
    幾個衣著華貴的劍修,語氣輕佻。
    陳平安聽著這些嘈雜的議論,緩緩從空白的畫卷中收回目光。
    他嘴角不由地動了動,最終化為一絲淡淡的、帶著些許惆悵的笑意。
    心底裏,默默地道了一聲:
    ‘好久不見。’
    少年遊,少年遊。
    再如何,到底還是十五歲的少年。
    離了那座小小的驪珠洞天,離開大驪王朝,如今更是要乘坐這鯤船,遠赴陌生的別洲。
    即便嘴上從來不說,麵上從不顯露,可在這萬丈高空、雲海孤舟之上,驟然間通過這山水畫卷,清晰地看到一個熟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哪怕隻是驚鴻一瞥,但那種隔著千山萬水突然產生的連接感,依舊是一種複雜的感受。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將那份微妙的情緒壓下心底。
    轉身,對身旁的侍女溫和道:“有勞,換一壺新茶吧。”
    數日後,龐大的鯤船緩緩降低了高度,破開雲層。
    下方是一片水澤密布、山巒起伏的廣袤地域。
    寶瓶洲南部,南澗國與古榆國交界處,一座大湖已然在望。
    鯤船並未直接降落,而是懸浮在雲夢大澤一片極為開闊的水域上空,船身兩側巨大的魚鰭輕輕擺動,攪動著下方的雲霧與水汽。
    這裏便是這艘跨洲鯤船在寶瓶洲南境的一處重要渡口。
    陳平安早已收拾好簡單的行囊。
    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最重要的家當都在咫尺物中。
    他按照楊老頭和陸道長的叮囑,準備在此下船,然後繞道前往老龍城。
    陳平安與同船幾日、還算談得來的一位背負桃木劍的年輕道士,一並從鯤魚背上的高樓走出。
    感受著腳踏實地,心中漸漸安穩,那絲因遠行而生出的悵惘也淡去了不少。
    他目光隨意在南澗國渡口掃過,卻忽然一滯,視線停在渡口正迎麵走來的一位灰衣男子身上。
    男子容貌俊朗,長發隨意束在身後,舉止間帶著淡淡的灑脫之意,正迎著熙攘的人流,不緊不慢地向渡口這邊走來。
    似乎注意到陳平安的目光,男子隨意看來,隨後眸中閃過一抹訝然。
    一道聲音在陳平安心湖響起:
    “林照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