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6章 他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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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能撐多長時間呢?”
朱熒王朝,無名山嶺深處。
暮色被更深的劍光與血腥染透,參天古木成片倒下,裸露的山岩上布滿縱橫交錯的劍痕。
一道巨大的裂縫幾乎將整座山嶺斜斜劈開,觸目驚心。
魏晉單手持劍,【高燭】明亮的劍身在漸濃的夜色中泛著冷冽的寒光,映照著他平靜無波的臉龐。
他抬眸,目光如劍,刺向對麵那道籠罩在神秘中的身影。
“你修為遠在我之上,即便不動用自家道承,隱藏身份,刻意混雜手段……但數來數去,天上地下的上五境,且與鯤船牽連因果者,不過寥寥數人,你……真以為藏得住?”
神秘人沉默不語。
他臉上覆蓋著一張毫無紋路的純黑麵具,連眼睛的部位都被遮擋,不透絲毫光線。
一身緊束的黑衣此刻略顯淩亂,左臂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正在緩緩滲出暗紅色的血液,浸濕了衣袖。
他腳下散落著一些焦黑的殘渣,是之前隨手戴著的鬥笠,凡俗之物,在【高燭】的劍鋒下早已化為飛灰。
“我隻要拖住你,就夠了。”
麵具下傳來沉悶的聲音,聽不出年紀,辨不出情緒。
魏晉能清晰地感受到,麵具之後,有一道平靜的目光正牢牢鎖定著自己。
在兩人周圍,方圓數裏的山林已是一片狼藉,仿佛被巨獸踐踏過。
天空之上,籠罩著一層淡金色的半透明光壁,形同一隻倒扣的巨鼎虛影,將這片戰場與外界隔絕開來。
光壁流轉著玄奧的符文,散發出沉重如山的威壓。
這是一件品秩極高的半仙兵級數的法器!
正是憑借此物,神秘人才能在不暴露真實手段的情況下,勉強將魏晉拖在此地,無法第一時間回援鯤船。
可即便如此,在【高燭】的鋒芒下,已然受了不輕的傷。
“不用自家道承的本事,想借著這道半仙兵,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手段便想拖著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他抬起空著的左手,五指完全張開。
“咻咻咻咻——!”
霎時間,數以百計凝練如實質的雪亮劍氣,自他指尖迸發而出。
數百道帶著刺耳的尖嘯,從四麵八方狠狠撞向那籠罩天地的巨鼎虛影。
“嘭!嘭!嘭!嘭!嘭……!”
連綿不絕的沉悶巨響炸開。
每一道劍氣撞擊,都讓那巨鼎虛影劇烈震顫,表麵金光亂閃,符文明滅不定。
整個山穀地動山搖,仿佛隨時都要崩塌,恐怖的衝擊波將地麵的碎石塵土掀起數丈高。
魏晉聲音很淡,仿佛在笑,卻又聽不出任何情緒:
“萬一你一個不小心……玩脫了,被我順手宰了呢?”
殺氣凜然!
麵對這鋪天蓋地、足以瞬殺尋常元嬰的劍氣狂潮,神秘人不敢怠慢。
他雙手急速掐動一個古怪的印訣,周身氣息陡然一變,竟透出一股寶相莊嚴、慈悲浩大的韻味,口中低喝:
“如是我聞。”
一尊龐大無比、金光萬丈的佛陀虛影,驟然在場間浮現,籠罩住神秘人的身影。
佛陀虛影拈花微笑,化作一麵金光壁壘,擋在了那數百道劍氣之前。
數百道劍氣匯聚成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瞬間將佛掌連同那巨大的佛陀虛影撕扯得粉碎。
金光迸濺,如雨紛落。
巨佛虛影在劍雨之中,瞬間半邊身子潰散成金光。
可大部分劍氣也被這佛門神通抵消湮滅。
剩餘的劍氣繼續轟擊在巨鼎光壁之上,引得光壁一陣劇烈搖晃。
神秘人悶哼一聲,身形微晃。
‘第五種了……’
魏晉心中低語,劍光一閃,一柄飛劍在數百道劍氣潰散之後,化作一道明亮的線條,直直刺向神秘人泥丸宮所在。
同時,他微微抬起【高燭】,隻覺佩劍有山嶽之重。
而隨著佩劍被緩緩抬起,這道半仙兵的巨鼎也在劇烈震顫。
正與這巨鼎對峙的,便是魏晉手中的佩劍【高燭】。
麵對那道快如閃電的奪命劍光,神秘人黑袍下的身軀微震,卻並未慌亂。
他抬起的右手五指猛然張開,並非結印,而是虛空一握。
“嘩啦啦——!”
五條漆黑如墨的鎖鏈,憑空自他周身虛空中鑽出。
這些鎖鏈非金非鐵,上麵刻滿了細密的符文,散發出冰冷、肅殺的氣息。
黑色鎖鏈在神秘人身前交織成一張大網,纏向那道劍光。
“錚!”
劍光如雪,鋒芒無匹。
那看似堅固異常的法則鎖鏈,在與劍光接觸的刹那,如同朽木般被輕易斬斷。
劍光去勢稍減,卻依舊淩厲。
神秘人似乎早有預料,幾乎在刑鎖被破的同時,抬起左手,並指如劍。
無數道紫色神雷如蛟龍一般,纏繞在神秘人周身,宛若天神之矛,後發先至,轟擊在飛劍劍光之上。
“滋啦——!”
轟鳴聲中,雷光與劍光猛烈碰撞,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狂暴的能量漣漪擴散開來,將周圍本就狼藉的地麵再次犁深數尺。
劍光終究被這剛猛無儔的道門神雷阻了一阻,勢頭徹底消散,顯露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飛劍,懸停半空,嗡鳴不已。
“法家之‘刑鎖’,道門之‘神雷’。”
魏晉的聲音平靜響起。
他手持【高燭】,劍尖遙指,那籠罩天地的巨鼎虛影隨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他目光如炬,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
“浩然天下,儒家為尊,文廟聖人執掌禮法,教化眾生,你用了法、道、墨、佛四家手段,為何獨獨不見你用一道正宗儒家神通?”
“是怕用了……就藏不住你那身怎麽也洗不掉的浩然氣?還是說,你本就是文廟某位‘不便露麵’的聖人?”
神秘人依舊緘默不語。
道家符籙、墨家機關、法家律令,再加上剛才這手佛門神通……
自魏晉從鯤船上一劍斬落,與這神秘人交手至今,對方已經動用了足足四種截然不同、且都造詣不低的流派手段。
每一種都像是精心修煉過,卻又都刻意抹去了最鮮明的本脈特征,顯得不倫不類,仿佛一個拙劣的模仿者。
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卻又實打實的強橫。
博采眾長到了這種地步,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玉璞境修士能做到的。
“你刻意隻用諸子百家中流傳較廣、並非核心真傳的‘偏門’神通,企圖混淆視聽,隱藏根腳,卻也暴露出更多的信息。”
魏晉一邊禦劍強攻,一邊緩緩開口。
【高燭】劍身清光大盛,一道道凝練的劍氣如同潮水般連綿不絕地斬向巨鼎光壁,同時那柄懸空的飛劍亦如附骨之蛆,再次化作流光,斬向神秘人。
“能將法、道、墨、佛四家並非嫡傳的術法,皆修行到如此精深地步,可見你天賦之高,世所罕見。更能說明,你身後勢力之龐大,底蘊之深厚,竟能收集如此多流派的高深傳承任你修習。”
“然而,世間修行,皆知‘人力有窮時’之理。貪多嚼不爛,一味追求術法之廣博,雜而不精,必然拖累自身大道根基,影響境界提升。任何一家頂尖勢力,培養核心弟子,無不為其規劃清晰、契合大道的體係之路,絕無可能讓其胡亂修習一堆毫無關聯、甚至可能相互衝突的百家術法。”
魏晉的攻勢愈發淩厲,巨鼎光壁搖晃得越來越厲害,神秘人抵擋飛劍的身影也顯出了幾分狼狽,他的聲音卻愈發平靜。
“除非……”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頓:
“除非你初入修行之時,在你身後的勢力中不受重視,或者更準確地說……你不被信任!”
“你接觸不到,也得不到宗門真正核心的、成體係的根本道承,於是隻能像個饑不擇食的乞兒,有什麽便修什麽,無論是相對正統的道門玄法,還是偏門冷僻的法家律令、墨家機關,乃至在浩然天下根基相對淺薄的佛法神通……隻要有機會得到,你便拚命修習。”
“正因如此,你才能在不依賴核心真傳的情況下,硬生生靠著這些‘雜學’,將各家並不算最頂級的術法,修煉到如今這般足以抗衡玉璞境的層次!”
“我說得對麽?”
“一個年輕時出身大宗、卻因某種原因被排擠的上五境……”
魏晉忽然淡淡一笑:
“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
“轟隆!”
雷霆巨響蓋住了魏晉的聲音。
電光如漿水般傾瀉而落,由先前的紫色,轉化為純粹的慘白。
麵具之下,神秘人看著近乎全力施展的雷霆,眼眸之中卻浮現一絲憾意。
不是每一個離開小鎮的孩子,能像林照那般好運。
天賦再高,也無法避免宗門內的蠅營狗苟、勾心鬥角。
名滿一洲的賀小涼,其師父卻想要和她成為道侶,隻是拜了陸沉為師,便無需憂心雜事。
而他和曹曦卻沒這般好運。
強如曹曦,不依然違背本心,受醇儒陳氏驅使,而他也不得不主動深陷泥潭。
也正是因為年幼離開小鎮的經曆,即便後來從北俱盧洲一步步走出來,成為一洲道主,一身手段卻又並非完全出於道門。
謝實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劍傷,抬起頭,平靜道:
“我的任務完成了。”
他的聲音透過純黑麵具傳出,帶著一絲疲憊,卻又異常平靜。
隨著他話音落下,天空中那早已布滿蛛網般裂痕的巨鼎虛影,發出一聲震耳的嗡鳴,驟然收縮,化作一道金光,落入他攤開的掌心。
金光斂去,露出一個巴掌大小卻布滿裂痕的虛幻小鼎,在他掌心緩緩旋轉,靈光有些暗淡。
謝實抬起眼眸,望向了遠處暮色沉沉的夜空。
一道拖著長長焰尾的流光,正以一種絕望的姿態劃破天際,向著大地墜落。
正是打醮山那艘鯤船。
他的目光僅僅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來,身形微動,周身空間泛起漣漪,便要離去。
然而——
“鋥——!”
一道清越而又冰冷的劍鳴,驟然在山中響起。
森然劍意如同積蓄萬載的雪崩,轟然傾瀉。
如漿水般的慘白雷霆被硬生生斬裂,雷瀑一分為二,被那人的劍氣斬出一條通道。
電光四濺,照亮了謝實臉上的麵具下
謝實瞳孔驟然收縮。
他也為曾想到,魏晉在維持巨鼎對峙、禦使飛劍的同時,竟還隱藏著如此恐怖的一劍!
劍光撕裂殘餘的雷光,直斬謝實頭顱。
倉促之間,他將掌心那剛剛收回的虛幻小鼎向前一推。
“嗡——!”
小鼎發出哀鳴,鼎身裂紋瞬間擴大,卻依舊綻放出最後的金光,化作一麵凝實的壁壘,擋在了那道致命的劍光之前。
劍光與金鼎轟然碰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金光壁壘劇烈扭曲,僅僅支撐了不到一息,便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開來。
小鼎本體靈光徹底消退,表麵裂紋密布,幾乎要徹底崩解。
而那道劍光,雖然被抵消了大半威力,殘餘的劍意依舊狠狠衝擊在謝實身上。
謝實被這道劍光斬退,高大的身軀倒飛出去,勉力在空中穩住身形。
卻見殘餘的電光如蛇般竄動消散,一道身影飄然落下。
謝實看著這位年輕的劍仙,忍不住道:
“他若繼續強撐本命神通,遲早靈力枯竭,境界跌落,你現在趕過去,或許還能救下那些人。”
作為上五境大修士,他的神識足以跨越遙遠距離,感知到鯤船那邊發生的驚變。
那道籠罩部分船體的黑白界域,以及其中那個正在瘋狂吞噬靈氣、強行破境的玄衣少年……他都“看”在眼裏。
襲擊鯤船,製造混亂,是他的任務。
對於那些注定要犧牲的低階修士,他心中亦有無奈與一絲歉疚,但大勢之下,他別無選擇。
此刻見到林照不惜代價出手救人,謝實內心深處,未嚐沒有一絲複雜的慰藉。
魏晉聲音依然平淡至極,可與先前不同的是,似乎帶了幾分笑意:
“我相信他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這位寶瓶洲最年輕的上五境劍仙,周身劍意愈發凝練、愈發冰冷。
“而你我的交手……”他緩緩抬起【高燭】,劍尖遙指,“才隻是剛剛開始第二階段。”
“希望你的逃遁之術,不會比你剛才那手雷法……差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