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傑克和莉婭並沒有等到他們的上帝。
    風暴肆虐了一整晚。
    兩人緊緊相偎，仿佛鳥巢裏，離開母親的幼鳥，生機在一點點流失。
    缺氧的感覺如同絞索慢慢收緊。
    莉婭手中那台用於直播的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恍如風中殘燭。
    隨著風力到達峰值，鏡頭劇烈搖晃，冷酷地記錄下這場緩慢而殘酷的死亡直播。
    ——直播間裏，不少觀眾都離開了直播間。
    盡管知道莉婭和傑克，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狂妄和愚蠢，才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但見證兩個活生生的同類，在鏡頭前遭受酷刑離世，依舊讓人覺得不忍。
    死亡不是折磨。
    臨死前無望的等待才是。
    兩人隨身警報器的蜂鳴聲，早在後半夜停止。
    這也意味著，即便真的有救援，也無法在風暴眼裏準確定位他們的位置。
    這無疑是敲響了，代表最後一點生命保障被剝奪的喪鍾。
    大腦開始背叛身體。
    傑克的眼神空洞詭異，臉上卻浮現出違和的，近乎孩子般的微笑：
    “媽媽，是你嗎？你來接我了？聖誕節的篝火，真暖和啊……”
    他喃喃自語，忍不住向空氣伸出手，卻被另一隻顫抖的手攔下。
    是莉婭。
    她此時的狀態也絕稱不上好。
    裸露在外的臉部肌膚，因為長期暴露在低溫下，出現紫青色的凍傷，睫毛和鼻翼下方，掛著一串冰霜。
    “傑克！不！那是幻覺！清醒一點，堅持下去，堅持下去！”
    莉婭驚恐尖叫起來，隻覺得嗓子裏浸著血沫：
    “該死的，FUCK！那是幻覺！你忘了嗎，我們正在懸崖上，沒有該死的篝火，更沒有精致的聖誕花環！！”
    人在凍死前，大腦會調動身體進行自救。
    如果所有自救措施都宣告無效，那大腦就會幹脆放棄體溫調節，保護大腦。
    這也就意味著，血管擴張，血液回流四肢，給人一種虛假的溫暖。
    最致命的是，這種虛假會讓人產生幻覺，並且產生“我現在很熱”的錯覺。
    所以很多凍死的人，被發現時都脫去了上半身衣物。
    尤其是臉上還會帶著幸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他們到死都以為自己得救了。
    手機鏡頭捕捉下這驚悚的一幕。
    直播間幾乎被驚恐的彈幕以及“他們瘋了”、“我看不下去了”的刷屏淹沒。
    “親愛的，人是不可能戰勝大自然的。這或許就是珠穆朗瑪峰對我們的愚蠢和狂妄，做出的回應。”
    莉婭抱住懷裏的丈夫，一邊流淚一邊深情親吻他的頭發，希望提供些許微弱熱量：
    “不要害怕，我會和你一起，進入天國……”
    眼淚暴露在空氣中，很快凍成一粒一粒的冰珠。
    “我親愛的朋友們。
    這是來自傑克和莉婭的，最後一場挑戰荒野直播。
    我們曾穿越神秘羅布泊，跨過亞馬遜熱帶叢林，單挑撒哈拉沙漠——
    在這之前，我一直相信，人類的極限應該掌握在人類手裏。”
    抱著徹底陷入幻覺的丈夫，莉婭疲憊中又有幾分解脫，對鏡頭擠出最後一個微笑：
    “我們名下的財產，在……之後，全部無償捐給華夏婦女兒童基金會。
    朋友們，這是我的忠告：
    ‘永遠敬畏自然，永遠熱愛生命，不要因為某個愚蠢的原因，失去了對地球的尊重’。”
    【……】
    【還有點感人。】
    【哎，畢竟是兩條命。】
    【願上帝保佑你。】
    【謝謝你曾經給我們帶來歡樂……】
    【……】
    【永遠敬畏自然，永遠珍視生命。】
    【永遠敬畏自然，永遠珍視生命。】
    【永遠敬畏自然，永遠珍視生命。】
    屏幕幾乎被這句話刷屏。
    所有人都心懷惋惜、憐憫地目送傑克和莉婭，走向生命的盡頭。
    就在兩人意識即將徹底墜入黑暗的那一刻，莉婭的餘光，以及勤勤懇懇工作的直播手機，同時捕捉到一個絕不可能存在的異物：
    暴風雪的核心區域，足以撕裂鋼鐵的狂亂雪幕之中，一道身影忽然突兀地出現。
    從輪廓判斷，她/他應該是一名女性。
    穿著一身材質不明，單薄卻合身的銀白色連體衣，在風雪中，竟然沒有絲毫飄動或者搖晃，牢牢抓住岩壁向上攀爬！
    她的動作又輕又快。
    仿佛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當麵臨跨度較大的冰縫，她會一種幾乎是完全違背重力法則的姿態，在近乎垂直，覆蓋著鬆軟新雪的陡峭冰壁上，如履平地地“行走”！！
    她在走！
    她在世界第一高峰，海拔8000多米的珠穆朗瑪峰冰壁懸崖上行走！
    狂風和密集的雪片，在靠近她周身半米左右時，仿佛撞上一堵絕對光滑的牆壁，詭異地分流繞行。
    她不是在躲避風雪！
    她是在借助風雪的依托，平穩地向上直行！！
    重力法則消失。
    無視極端低溫。
    甚至連陡峭的地形，都無法阻攔她的腳步。
    在這一瞬，天地之間，似乎被摁下了靜音鍵。
    “是幻覺嗎？”
    莉婭瀕臨崩潰的大腦裏，隻剩下這個微弱的念頭反複回蕩。
    但電子眼，卻忠實地記錄下了這根本不可能的一幕，以及那個模糊的，違反物理定律的女性剪影。
    【我看到了什麽？！！上帝啊！】
    【是特效嗎？這FUCK的到底是哪家公司電影的宣傳片？！】
    【太帥了！！這才是真正無裝備無氧氣登頂！！】
    【你先清醒一點，活人能做到這一點嗎？】
    【海市蜃樓？還是以前死掉的登山者鬼魂？這是海拔8000米的珠穆朗瑪峰！！絕對不可能是人！！！】
    【漫某威要出新英雄了？冰女？漫畫裏有這號人物嗎？？？】
    【是特效嗎？還挺真實。】
    【特效？這怎麽可能是特效？那裏！有！兩個！大活人要死了！！】
    【外星人！！銀白色連體服，絕對是外星人！！那能阻隔風雪的是什麽？外星科技！！】
    【超能力者，現實版的超級英雄！！】
    【放屁，明明是集體幻覺+設備故障，就一個一閃而過的影子，哪來的人？】
    【他們為自己的作死付出代價，還要拉全球觀眾墊背？！】
    【坐標北峰，快，調衛星啊！我要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質疑，興奮，懼怕，狂熱，恐懼，信仰崩潰……無數複雜情緒在信息洪流中不斷對衝撕咬。
    但那道影子並沒有因為傑克和莉婭的存在停下。
    她隻是堅定地，向上爬行，仿佛不為任何外物動搖。
    隻是在路過莉婭和傑克藏身的山坳時，這位“冰行者”稍微停頓，隔空扔來一隻氧氣瓶。
    ——莉婭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們在直播時，扔在下方營地的物資。
    “上帝啊！謝謝，謝謝，謝謝！”
    淚水奪眶而出，她哆哆嗦嗦小口呼吸著新鮮的氧氣，還不忘把氧氣分享給昏迷的丈夫：
    “她要去哪，她，她是什麽，是什麽？”
    其實她更想問，這位神秘的女士，是怎麽做到的。
    沒有冰爪、沒有冰鎬、沒有繩索、更沒有氧氣麵罩！
    她雙手自然垂落，偶爾抓握冰麵岩石，動作隨意的，像是在閑庭信步。
    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
    ……
    ……
    “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
    營地裏，張教授心髒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
    作為科學家，他畢生的信念，在這超自然的現實場景前劇烈動搖。
    黑人領隊更是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對著麥克風大聲嘶吼：
    “FUCK！！給我鎖定！全程錄像！最高分辨率！
    強巴！用望遠鏡確認細節！其他人記錄！所有角度記錄！！”
    無論是否真實，這段影像的價值都無可估量！
    “????????????????????????????????????????（這是大山的神靈顯靈了。）”
    然而藏人強巴卻並沒有舉起望遠鏡，而是朝著珠峰的方向，虔誠行禮：
    “珠穆朗桑瑪原來是這樣的高大俊美，祈願您智慧的身，智慧的靈，永遠幸福吉祥……”
    一旁的夏爾巴向導，也敬畏地行禮，並不聽從黑人領隊的話。
    同樣神情嚴肅，表情凝重。
    在夏爾巴人的傳說裏，珠穆朗瑪峰是女神MiyO&na（“世界之母”）的居所，禁止攀登。
    而在藏族的傳說裏，五座山峰是五位空行母的化身，珠穆朗瑪峰則被稱作“第三女神”。
    神話之間的相似，或許是巧合。
    但此時此景，唯有神話能夠解釋這一切。
    得到消息的遊客，冒險家以及登山者，全部瘋狂摁動相機快門。
    恐懼，敬畏，狂喜，認知崩塌以及三觀重塑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造成陣陣暈眩。
    “救人了！救人了！”
    “她留下氧氣瓶走了！”
    “她要幹什麽？還要繼續往上爬嗎？！”
    “她瘋了嗎？真的打算就這樣登頂珠峰嗎？！”
    “為什麽不？她都能操控風雪！！就這還不夠嗎？！”
    “衛星呢？咱們國家的衛星呢？趕緊對準山上，直播登頂啊！！”
    科學的計算。
    人體的極限。
    在眼前這一幕下，顯得格外蒼白可笑。
    隻有真正的超凡者，才能做到這一點！
    營地寒風依舊，但所有人心中，都燒起一股名為“超凡”的火焰。
    此時，已經有人用軍用級別望遠鏡鎖定了那位“冰行者”的位置：
    “她還在向上！！！”
    “她即將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