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連夜遁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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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秋意漸濃,已經有寒露凝結在略微枯黃的葉尖,反射著營寨零星火把的微光。
    軍營裏,除了巡夜甲士規律沉重的腳步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馬嘶,便隻剩下呼嘯而過的秋風,卷起塵土,帶著刺骨的涼意,無人會在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的冷暖。
    在軍營磨礪三年,阿綰早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身形漸漸抽條,有了少女的輪廓。那頭烏黑的長發披散開,若是隻看背影,都有些令人心動。
    月娘好心改給她的幾件舊衣,如今穿在身上,手腕和腳踝都露出一大截,在秋夜裏更是難以禦寒。還有那雙鞋子,也小了許多,走路頂腳,很是不舒服。
    她悄悄回到尚發司,自己那張狹小簡陋的床鋪,看著那屈指可數的幾件換洗衣衫,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楚。
    並非軍營待她不好,隻是對比起當年在明樾台,雖身份卑賤,但阿母薑嬿好歹在吃穿用度上不曾短過她,四季衣裳總歸是齊全的。
    如今入了秋,她連一件稍微厚實點的夾衣都沒有,身上這件略厚的踞裙,也是月娘之前穿過的,前日裙擺上沾染了魏華的血汙,即便反複搓洗,依舊留下了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紅色痕跡。
    阿綰看著那痕跡,就覺得渾身發冷,索性將它卷成一團,塞在床頭當做枕頭,眼不見為淨。
    逃離的念頭一旦生根,便瘋狂滋長。
    她環顧這些“家當”,心中黯然。
    也罷,本就來時一無所有,如今能帶走的,也不過是義父荊元岑和她省吃儉用攢下的十幾枚沉甸甸的半兩錢,以及那個藏著無盡秘密和危險的小漆盒。
    她甚至盤算著,若路途盤纏不夠,就把漆盒裏薑嬿那支金鑲玉的鈿花當掉,想必能值不少錢。
    什麽念想,什麽情誼,在生存和自由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目光落在牆角那個跟隨了義父大半輩子、如今傳給她的舊工具箱上,阿綰的腳步遲疑了。
    箱子裏那些被摩挲得光滑溫潤的牛角梳、齒縫清理得幹幹淨淨的梳篦,仿佛還殘留著義父指尖的溫度和氣息。
    這是義父視若珍寶的吃飯家夥,也是他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帶走?
    目標太大,行動不便。
    留下?
    猶如割舍掉與義父最後的聯係。
    酸澀湧上鼻尖,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狠心別過頭,不再去看。
    夜深人靜,最後一班值守的甲士們整齊的腳步聲遠去,營門方向傳來沉重的開啟聲。
    時機到了!
    阿綰將小漆盒和錢袋緊緊揣進懷裏,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偷偷拿了一把義父常用的、小巧趁手的牛角梳塞進袖袋,仿佛這樣就能帶走一絲慰藉。
    她先是假裝起身如廁,出了尚發司的大帳,隨即像一抹遊魂般,借著帳篷和雜物的陰影掩護,悄無聲息地朝著大營側後方那個供雜役運送物資的小門摸去。
    秋風吹得旌旗獵獵作響,也完美地掩蓋了她細微的腳步聲。
    小門處,值守的兩名甲士正伸著脖子張望主營門方向換崗的熱鬧,對身後小門被風猛地吹開又“哐當”一聲關上的動靜,隻當是風大,並未在意。
    就在這短暫的疏忽間,阿綰已像一隻黑瘦的小貓,悄無聲息地潛出了她待了三年的軍營。
    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曠野特有的自由與危險的氣息。
    她緊貼著冰涼的營牆陰影,心髒狂跳,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直到一切重歸寂靜,隻有風聲嗚咽,她才矮下身子,沿著記憶中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西南方向跑去。
    離軍營一裏多地,有座荒廢已久的山神廟,殘垣斷壁,早已沒了香火。
    這裏曾是流浪漢、乞兒們臨時的棲身之所,也是三年前,義父荊元岑機緣巧合下,撿到那個幾乎凍僵在雪地裏的小阿綰,他們一起短暫的地方。
    如今,她竟又回到了這裏。
    站在破敗的廟門前,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殘破景象,阿綰不禁都咧了咧嘴角,眼淚差點又流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破敗的廟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廟內比外麵更加黑暗陰冷,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腐朽木材的味道。
    萬幸,或許是白日裏魏家送葬隊伍鬧出的動靜太大,禁軍加強了周邊巡查,暫時驅散了這裏的“住客”,此刻廟內空無一人。
    阿綰在角落裏找到一塊稍微幹淨、能避風的牆根,也顧不得冰冷潮濕,蜷縮著身子坐了下來。
    夜色濃重,此刻趕路無異於盲人騎瞎馬。
    隻能等天亮了。
    她心裏盤算著,尚發司發現她不見了,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清晨點名,等他們找到這裏,她早已遠走高飛。
    四周死寂,連秋蟲都噤了聲。
    連日來的驚恐、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阿綰抱著膝蓋,將頭埋進臂彎,意識漸漸模糊。
    但她睡得極不安穩。
    夢中,義父荊元岑七竅流血、麵目猙獰地向她哭訴自己頭疼,腳疼,甚至還說自己想喝酒,喝大酒;轉眼間,場景又切換到鍾樓之下,魏華穿著染血的衣裙,瞪著空洞的雙眼,一步步向她逼近,反複質問她為何不替自己報仇。
    兩人渾身是血,無論阿綰如何躲閃哭喊,都如影隨形,那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讓她窒息。
    “不……不要過來!我不管了!我要走了!我報不了仇!”她在夢中絕望地揮舞著手臂,試圖驅散那些恐怖的幻影。“你們都別跟著我啊!啊啊啊啊,我真的管不了!我知道誰,但是,我管不了啊!”
    “你要去哪裏?”
    一個低沉的、帶著一絲冷冽的男聲驟然在耳邊響起,清晰得不像夢境!
    與此同時,一隻溫熱而有力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精準地抓住了她在空中胡亂揮舞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阿綰瞬間從噩夢中徹底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驚恐地對上了一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眸子。
    借著從破廟窗欞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那張近在咫尺、線條冷硬的臉龐——
    是蒙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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