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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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爐膛內的溫度,重新攀上了850度的生命線。
    “幹活。”李國棟的聲音像是從砂輪上磨過,沙啞,幹澀。他沒有看杜宇澤,甚至沒有再提那個黑色的箱子一個字,仿佛默認了它的存在,就像默認了車間裏多出來的這台不該響的淬火爐。
    龐清泉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聞言立刻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開始準備工具。車間裏隻剩下工具碰撞的叮當聲,以及淬火爐沉悶的轟鳴。
    氣氛詭異得讓人窒息。
    組裝一台航空發動機,是一件極其精密繁瑣的工程。數萬個零件,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使命。李國棟是這方麵的絕對權威,他的手,在廠裏被稱為“鬼手”,意思是經他之手裝配的東西,比原廠的精度還高。
    他沉著臉,開始工作。他的動作依舊老練,每一個擰緊,每一次敲擊,都帶著一種浸淫了幾十年的韻律感。
    龐清泉在一旁打下手,遞工具,上螺絲,忙得滿頭大汗。
    杜宇澤沒有動手。他就站在一旁,像一個監工。
    “這根液壓管,扭矩調到一百二十牛。”杜宇澤忽然開口。
    李國棟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瞥了杜宇澤一眼,沒說話,繼續用自己的感覺擰著螺栓。他這雙手,閉著眼睛都能分出五牛的差別。
    “一百二十牛。”杜宇澤重複了一遍,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
    “小子,你教我做事?”李國棟手裏的扳手“哐”地一聲扔在零件車上,“我玩發動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什麽狗屁一百二,這管子用標準的一百牛就夠了!再大就要傷到內壁的密封圈!”
    “這台發動機,不一樣。”杜宇澤說,“它的設計冗餘,和你看過的任何一台渦噴5都不同。必須是一百二十牛,否則高壓下會產生震顫,三分鍾內,管路就會疲勞斷裂。”
    “你……”李國棟一口氣堵在胸口。設計冗餘?疲勞斷裂?這些詞從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嘴裏說出來,而且是在質疑他幾十年的經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龐清泉在旁邊急得直搓手,“老李,要不……要不就聽杜宇澤的?他……他那個電池……”
    他想說那個電池那麽神,說不定杜宇澤說的是對的。但這話在李國棟麵前,他不敢說完。
    李國棟胸口劇烈起伏,他死死地瞪著杜宇澤,像是要用憤怒把這個年輕人燒成灰。但杜宇澤隻是平靜地回看他,那種鎮定,讓李國棟的怒火無處宣泄,最後隻能憋回肚子裏,化作一股屈辱的悶氣。
    他撿起扳手,走到扭力校準器前,狠狠地將刻度調到了一百二。
    “哢噠。”
    清脆的響聲,代表扭矩到位。
    李國棟的臉黑得像鍋底。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裝配發動機,而是在被公開處刑。
    接下來的工作,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繼續。杜宇澤不斷地提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要求。
    “主軸承的間隙,留零點零三毫米。”
    “零點零五才是標準!零點零三,轉子轉起來會直接磨損!”
    “它的膨脹係數不一樣。”
    “……”李國棟咬著牙,照做。
    “燃燒室的噴油嘴,這個三號,換到七號位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每個噴油嘴的角度和流量都是精確計算好的!亂換位置,會導致燃燒不均,局部高溫會直接燒穿燃燒室!”
    “我重新計算過它的燃燒模型,這樣效率最高。”
    “你……你算個屁!”李國棟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
    “李師傅,時間不多了。”杜宇澤又一次用這句話堵住了李國棟所有的咆哮。
    每一個指令,都在顛覆李國棟的知識體係。每一次照做,都像是在親手否定自己過去幾十年的職業生涯。他感覺自己不是“鬼手”,而是一個提線木偶,而杜宇澤,就是那個提線的人。
    終於,到了最後一步。
    安裝最後一級渦輪上的最後一片葉片。
    這是整台發動機裏最精密,也最脆弱的地方。葉片必須被不差毫厘地安裝進輪盤的榫槽裏。這道工序,整個廠裏,隻有李國棟一個人能做。這是他“鬼手”之名的由來,也是他身為八級鉗工,最後的驕傲。
    他從恒溫箱裏,用鹿皮布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片薄如蟬翼的葉片。
    “這活兒,你們都別碰。”他聲音嘶啞,像是在捍衛自己的領地。
    他屏住呼吸,俯下身,雙手動了起來。他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他憑借著觸感,將葉片緩緩推入榫槽。
    進去了。
    但是,不對。
    李國棟皺起眉頭。他能感覺到,葉片沒有完全到位。差了那麽一絲。不是頭發絲,是比頭發絲還要細微無數倍的距離。就是這麽一點點距離,在每分鍾上萬轉的高速下,足以讓葉片被甩出去,打爛整台發動機。
    他退出來,重新嚐試。
    一次。
    兩次。
    五次。
    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車間裏安靜得可怕,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龐清泉大氣都不敢出,他從來沒見過李國棟在工作時這個樣子。
    “媽的!”李國棟低吼一聲,一拳砸在工作台上,“這葉片有問題!公差不對!”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釋。絕不是他的手出了問題。
    “李師傅,我來吧。”
    杜宇澤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李國棟猛地回頭,雙眼通紅,“滾開!我說了,這活兒……”
    “它沒問題。”杜宇澤打斷了他,“是安裝手法不對。”
    “你……”李國棟感覺喉嚨裏湧上一股血腥味。
    杜宇澤已經走上前,從李國棟僵硬的手中,接過了那片葉片。他沒有用任何工具,隻是用拇指和食指捏著葉片的根部。
    他將葉片對準榫槽,然後,做了一個極其古怪的動作。他的拇指在葉片根部一個特定的點上,用一種微小但極高頻率的方式,輕輕撚動了一下。
    “哢。”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響聲。
    葉片,紋絲合縫地滑入了榫槽的底部。完美,嚴密,像是從一開始就長在那裏。
    李國棟呆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根葉片,感覺自己幾十年建立起來的驕傲、經驗、榮譽,在這一瞬間,被一種無法理解的力量,碾得粉碎。
    那不是技巧。
    那近乎於……魔法。
    吊裝,接油管,接電纜。
    簡易的試車台前,三個人站成一排,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杜宇澤走到他自己拚湊起來的控製台前,上麵隻有幾個簡單的開關和一塊顯示屏。他回頭,看著麵如死灰的李國棟和一臉緊張的龐清泉。
    “準備好了?”
    沒人回答。
    杜宇澤不再多問,伸出手指,按下了那個綠色的啟動按鈕。
    “嗡……”
    一陣低沉的電流聲響起,發動機內部的啟動機開始工作,帶動著主軸緩緩旋轉。
    聲音越來越尖利,從嗡鳴變成了呼嘯。
    龐清泉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李國棟卻一動不動,身體繃得像一根鋼筋。
    “轟——!”
    燃油噴入,點火成功!一股狂暴的氣浪從尾噴口猛地衝出,帶著灼人的熱量,將十幾米外的油桶吹得叮當亂響。整個簡陋的車間都在這股力量下微微顫抖。
    低沉的呼嘯迅速攀升,最終化作一種穩定而澎湃的轟鳴!那聲音充滿了力量,像是一頭被喚醒的鋼鐵巨獸在咆哮!
    “動了!動了!”龐清泉激動得語無倫次,他指著控製台上的儀表,對李國棟大喊,“老李!你看儀表!推力!推力爆表了!”
    儀表盤上的指針,早已衝過了渦噴5的額定紅線區,穩穩地指向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數字。
    這股力量,遠超他們熟悉的那款老舊發動機!
    李國棟沒有看儀表。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一步一步,走向那台瘋狂咆哮的機器。灼熱的氣流吹得他的工作服獵獵作響。
    他伸出手,無視了那足以燙熟血肉的滾燙溫度,將手掌,貼在了發動機的殼體上。
    劇烈的震動,從掌心傳來,傳遍他的手臂,傳遍他的全身。
    他感受到的,不是熱,也不是震動。
    而是一種生命力。一種全新的,狂暴的,他從未見過的生命力。
    一個小時。
    發動機持續穩定地運轉了一個小時。性能曲線平滑得像教科書。
    當杜宇澤關閉引擎,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褪去,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李國棟還站在那裏,手還貼在慢慢冷卻的殼體上。
    兩行滾燙的東西,從他布滿溝壑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成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
    “真他媽的……成了!”
    龐清泉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兒地拍著杜宇澤的肩膀。
    杜宇澤的腦海裏,卻響起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任務:完成渦噴7甲(100%)】
    【獎勵:積分200點】
    他沒有理會激動得快要瘋掉的兩個人。他轉過身,穿過滿是狼藉的車間,走向那個一直被忽略的角落。
    那裏,一塊巨大的帆布,蓋著一個模糊而龐大的輪廓。
    是殲5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