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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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
李鬼手的問題,像一顆小石子投進深潭,在死寂的車間裏激起無聲的漣漪。
杜宇澤沒有回頭,他隻是抬手,輕輕擦去控製台旋鈕上的一點油汙。“李師傅,它一直就長這樣。”
這個回答讓李鬼手一愣,隨即是苦笑。是啊,還能怎麽長。他不再說話,隻是走到機翼邊,像看一件藝術品一樣,看著那些排列整齊的棉線。
“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沈青雲終於從數據的狂喜中掙脫出來,他衝到杜宇澤麵前,激動得滿臉通紅,“小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我們繞開了激波!我們用一個可控的渦流,代替了不可控的激波附麵層分離!這是全新的思路!全新的!”
龐清泉也走了過來,他扶著控製台,腿還有點軟。“小杜,周廠長那邊……”
“我會去匯報。”杜宇澤打斷了他,“但不是現在。我們需要更完整的數據,還有……把這個‘風洞’再做一次加固。”
“對對對!”李鬼手猛地一拍大腿,他徹底變成了這個項目的擁護者,“這玩意兒就是個鐵皮盒子,再來幾次百分之八十五,非散架了不可!我去找老金,讓他再弄幾塊鋼板,把這四周全焊死!”
“老金?”沈青雲愣了一下。
“就是幫我們弄鈦合金邊角料的那個老師傅。”龐清泉解釋了一句,隨即壓低了聲音,“這事兒……還是得低調點。”
話音未落。
“哐當——!”
207車間的鐵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巨大的撞擊聲在空曠的車間裏回響,震得人耳膜發麻。
七八個穿著藍色製服,手臂上別著“廠保衛科”紅袖章的人衝了進來。為首的是個國字臉的中年男人,一臉的橫肉,表情冷得像冰。
“全部不許動!”他厲聲喝道,“我們是廠保衛科的,接到舉報,207車間涉嫌重大違規,現在由我們正式接管!”
龐清泉的臉瞬間白了。“張科長?這是幹什麽?有什麽誤會吧?”
那個被稱作張科長的男人根本不理他,他手裏拿著一份文件,徑直走到車間中央,環視了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那架猙獰的殲5上。
“誤會?”張科長冷笑一聲,他揚起手裏的文件,“有人匿名舉報,207車間私自倒賣國家二級戰略物資,鈦合金!”
李鬼手第一個炸了:“放你娘的屁!什麽倒賣?那是倉庫裏不要的邊角料!廢鐵!”
“廢鐵?”張科長抬了抬下巴,兩個保衛科的人立刻衝向車間角落的一個工具箱。箱子被粗暴地打開,一遝用橡皮筋捆著的鈔票散落出來。旁邊,一個穿著破舊工裝的老人嚇得癱坐在地,正是李鬼手剛剛提到的老金。
“金福全!”張科長指著那個老人,“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麽話說?”
老金哆嗦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我就是……賣了點廢料……”
“帶走!”張科長一揮手,毫不留情。
“不能帶走!”龐清泉急了,衝上去攔在前麵,“張科長,老金是我們車間返聘的臨時工,他不懂規定,這事我來承擔!”
張科長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承擔?龐清泉,你自身都難保了!舉報信上第二條,就是你!違規雇傭社會閑散人員,在要害部門從事生產活動!你知道這是什麽性質嗎?”
龐清泉的身體晃了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知道,這條罪名扣下來,他的前途就全完了。
沈青雲抱著他的數據紙,手在發抖。“你們搞錯了……我們是在做實驗!這些都是為了項目!為了技術革新!”
“技術革新?”張科長終於把注意力轉向了杜宇澤和那架飛機。他走過去,用手敲了敲機翼,發出沉悶的響聲。“這就是你的技術革新?舉報信第三條!違規進行危險性非法改裝!私自改動軍工產品結構,意圖不明,存在重大安全隱患!杜宇澤,你好大的膽子!”
杜宇澤一直沉默著,此刻他終於開口了。“誰舉報的?”
“這你無權過問。”
“證據呢?”杜宇澤又問,“你說倒賣,交易記錄呢?你說非法改裝,鑒定報告呢?”
“證據?”張科長像是被逗樂了,他指著整個車間,“這裏的一切,就是證據!給我封!把所有東西都貼上封條!這架飛機,這些設備,還有這些圖紙和數據,全部封存,等待上級調查組處理!”
“不行!”沈青雲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死死護住懷裏的數據紙,“你們不能拿走這個!這是我們熬了幾個通宵算出來的!這是我們成功的證明!”
兩個保衛科的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沈青雲的胳膊。沈青雲拚命掙紮,那些寫滿了寶貴數據的紙張在撕扯中散落一地,被踩上一個個黑色的腳印。
“我的數據……我的數據!”沈青雲絕望地喊著。
李鬼手氣得眼睛發紅,掄起手邊的扳手就要衝上去,卻被龐清泉死死抱住。“老李!別衝動!這是圈套!”
“圈套?”張科長聽見了,他走到杜宇澤麵前,幾乎是臉貼著臉,“沒錯,就是圈套又怎麽樣?杜宇澤,你不是很能嗎?不是連周廠長都為你說話嗎?現在,我看誰還能保你!”
杜宇澤沒有動,他隻是平靜地看著對方。
他腦子裏沒有憤怒,隻有一條條冰冷的信息在快速組合。
舉報,匿名,卻又精準無比。
鈦合金邊角料,老金,這是早就埋下的線。
違規雇傭,打的是龐清泉。
非法改裝,目標是整個項目,是自己。
三條罪名,環環相扣,每一條都打在最薄弱、最無法辯解的地方。這不是臨時起意,這是一個策劃已久的、精準的絞殺。
田偉軍。
這個名字在杜宇澤的腦海裏浮現。除了他,沒人有這個動機,也沒人有這個能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調動保衛科,羅織出如此致命的罪名。
“你們幾個,從現在開始,隔離審查!”張科長後退一步,大手一揮,“帶到禁閉室去!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不準與任何人接觸!”
保衛科的人押著他們四個往外走。
杜宇澤經過散落一地的數據紙時,腳步停頓了一下。他看到一個被踩得模糊的公式,正是他推演出的渦流穩定方程。
成功隻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
狂喜和希望的頂點,就是萬丈深淵。
車間的大鐵門在他們身後重重關上,然後是落鎖的聲音。
黑暗中,田偉軍的辦公室裏,電話響了。他拿起聽筒,隻聽了十幾秒,就掛斷了。
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207車間的方向,那裏已經熄了燈,一片死寂。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熱氣。
杜宇澤,你拿什麽跟我鬥?跟我鬥?
他冷笑著,自言自語。
“看你怎麽翻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