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0章 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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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庫裏亮如白晝。
    “殲擊驗證機1”,代號JY1的銀灰色機身,靜靜地停在中央。機身上的紅色五星和八一軍徽,在燈光下像燃燒的火焰。
    經過無數次地麵測試、係統聯調,“空中李逵”的魔改版,終於達到了首飛狀態。
    張廠長陪著一個穿著飛行服的男人,正繞著飛機做最後的巡視。
    “王隊,感覺怎麽樣?”張廠長臉上是壓不住的喜悅。
    被稱作王隊的飛行員,王振,是空軍特意調來的王牌試飛員。他拍了拍冰冷的機身,感受著那份金屬的質感。
    “好東西。比我飛過的任何一架都利索。”他的話不多,每個字都帶著軍人特有的分量。
    杜宇澤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幅畫麵。幾個月的心血,無數個不眠之夜,都凝聚在這架飛機上。他甚至能感覺到機身裏每一根線路的微弱電流,每一處液壓管路的脈動。
    一切完美。
    他最後一次在腦中過了一遍整機的三維結構圖,從機頭雷達罩到尾噴口,每一個鉚釘,每一處焊縫。
    就在這時,一個刺耳的警報在他腦海中炸開。
    【係統:警告!檢測到右主起落架收放機構存在異常應力點,長期使用有斷裂風險!】
    一瞬間,機庫裏的喧囂都消失了。杜宇澤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右主起落架。收放機構。斷裂風險。
    這幾個詞像重錘一樣砸在他的神經上。
    起飛不是問題,問題是降落。高速著陸時,起落架如果斷裂,結果隻有一個。
    機毀人亡。
    “等一下!”
    杜宇澤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刀子劃破了現場熱烈的氣氛。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望向他。
    他快步穿過人群,走向張廠長。
    “怎麽了,小杜?”張廠長還沉浸在興奮中。
    “首飛必須取消。”杜宇澤的語氣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
    張廠長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麽?取消?你知道今天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我們嗎?”
    “右主起落架有問題。”杜宇澤言簡意賅。
    “不可能!”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技術負責人立刻反駁,“我們做了上百次收放測試,所有數據都正常。液壓係統,機械結構,傳感器信號,沒有一點問題!”
    張廠長的臉色沉了下來。“小杜,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所有程序都走完了,所有報告都簽字了。你說有問題,證據呢?”
    飛行員王振也走了過來,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杜宇澤,等待一個解釋。
    “是應力問題。”杜宇澤隻能用自己的知識,將係統警報翻譯成他們能理解的語言,“收放機構的一個連接件,在某個特定角度的受力模型,可能和我們的設計仿真有偏差。在空中高過載機動後,這個應力點會被放大,降落接地的一瞬間,有斷裂的風險。”
    技術負責人嗤笑一聲:“設計仿真?杜工,我們的仿真軟件是全國最頂尖的,跑了上千遍了。你現在說模型有偏差?”
    “我有人工驗算的結論。”杜宇澤隻能硬著頭皮撒謊。
    “胡鬧!”張廠長終於發火了,“就憑你一句‘可能’,一句‘驗算’,就要讓整個項目停擺?讓空軍的同誌看我們的笑話?杜宇澤,我命令你,回到你的崗位上去!”
    杜宇澤沒有動。他直視著張廠長的眼睛。
    “如果我錯了,我承擔所有責任,槍斃我都行。但如果我沒說,這架飛機掉下來了,誰負責?”
    整個機庫鴉雀無聲。
    “槍斃你?你負得起這個責嗎?這架飛機是多少人的心血!”張廠長氣得手都抖了。
    “正因為是心血,才不能讓它變成一堆廢鐵。”
    一直沉默的王振突然開口了:“張廠長。”
    他轉向杜宇澤:“你確定嗎?”
    “我確定。”杜宇澤回答。
    王振點點頭,然後轉向張廠長,語氣平靜但堅決:“我今天不飛了。”
    他接著說:“我的命是國家的,但不是用來賭的。我相信我的工程師。他說有問題,那就一定有問題。”
    張廠長看著王振,又看看杜宇澤,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知道,試飛員拒絕飛行,這件事已經無法挽回了。
    “好……好……”他連說兩個好字,怒氣已經到了頂點,“杜宇澤,你給我查!把你的驗算,你的模型,你的證據,全都給我拿出來!如果查不出問題,你等著上軍事法庭吧!”
    “給我兩個小時。”杜宇澤立刻轉身,“去把沈教授和李師傅請過來,馬上!就說我找他們。”
    有人跑著去了。
    杜宇澤衝向JY1,滑到機腹下方,仰頭看著那個複雜的右主起落架。
    設計缺陷?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
    很快,沈青雲和李衛國一前一後地跑了過來。沈青雲還穿著白大褂,李衛國手裏又拎著他的工具箱。
    “怎麽回事?”沈青雲氣喘籲籲。
    “老李,把蓋板拆了。沈教授,你來看這個位置。”杜宇澤指著收放液壓杆和機輪支架的連接軸套,“我懷疑這裏的材料或者熱處理有問題。”
    李衛國二話不說,拿出扳手和撬棍,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了檢修蓋板,露出了裏麵複雜的機械結構。
    “看上去沒問題啊。”李衛國用手電照著,仔細檢查,“幹幹淨淨,連根毛都沒有。”
    沈青雲也皺起了眉頭,他看著那個光潔如新的零件:“設計上,這裏用的是最高強度的航空合金鋼,經過了三次強化熱處理,安全冗餘是三百。理論上,就算飛機超載一倍,這裏也不會斷。”
    “理論是理論。”杜宇澤的腦子飛速運轉,“有沒有可能,用的不是圖紙上的材料?”
    “不可能!”剛才那個技術負責人又過來了,語氣很衝,“所有材料都有入庫檢驗報告,領料單、加工單、安裝記錄,一環扣一環,幾十個人簽字,怎麽可能用錯?”
    李衛國沒理他,他從工具箱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帶彎鉤的鋼針,湊近了那個連接軸套,在邊緣一個不顯眼的地方輕輕劃了一下。
    一道淺淺的白色劃痕出現了。
    李衛國的動作停住了。
    他又換了個地方,用力劃了一下。
    又是一道清晰的劃痕。
    他抬起頭,看向杜宇澤和沈青雲,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怎麽了,老李?”沈青雲問。
    “硬度不對。”李衛國的聲音很沉,“這玩意兒,比淬了火的銼刀還硬。我的鋼針,根本留不下印子才對。”
    他把鋼針遞給沈青雲。“你試試。”
    沈青雲接過,也劃了一下。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這不是”他喃喃自語,“它的表麵硬度至少要到洛氏60度以上。這個……最多隻有40。”
    “這是什麽意思?”張廠長也擠了過來,他聽出了不對勁。
    “意思就是,”杜宇澤接過了話,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有人換掉了這個零件。用一個樣子相同,但強度完全不達標的劣質品,換掉了那個能救命的零件。”
    這不是設計缺陷。
    這是蓄意破壞。
    是謀殺。
    張廠長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扶著旁邊的工具車,才勉強站穩。
    機庫裏,所有人都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直衝天靈蓋。
    杜宇澤看著那個被劃出白痕的零件,仿佛看到了一張獰笑的臉。
    貝克隻是一個開始。
    真正的黑手,已經伸進了他們的心髒。
    李衛國默默地從工具箱裏,又拿出了那把最重的扳手,緊緊攥在手裏。
    他看著那個零件,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去查領料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