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循夢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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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蟬鳴在枝頭喧鬧,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蜜糖,悶得人喘不過氣。
    李毅飛剛結束一場在學校的公開演講,背後襯衫洇開一小片深色汗漬,緊貼著皮膚。
    他推著那輛漆皮斑駁的舊自行車,剛走出校門沒多遠,車輪在滾燙的路麵上碾過,發出幹燥的沙沙聲,仿佛連地麵都在暑氣裏歎息。
    僅僅隔了一天,兜裏的手機就突兀地尖叫起來,硬生生撕裂了午後令人昏昏欲睡的沉寂。
    李毅飛摸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是學校教導處的號碼。
    “毅飛同學,”聽筒裏傳來班主任熟悉的聲音,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尋常的急促,“現在方便的話,盡快回學校一趟,有人找你。”
    “找我?”李毅飛握著手機,指關節微微發白,心頭掠過一絲茫然。
    他實在想不出,誰會在這個時間點直接找到學校去。電話那頭沒有更多解釋,隻有忙音嘟嘟響起。
    他捏了捏眉心,不再多想。翻身跨上自行車,鏈條嘩啦啦一陣急響,車輪猛地向前衝去,碾過被烈日曬得發白的路麵,卷起一小股幹燥的塵土。
    熟悉的街景飛速向後倒退,風裹著熱浪撲打在臉上,卻吹不散心頭的疑雲。
    遠遠的,就看到班主任的身影戳在門衛室門口那片窄窄的陰影裏,正焦躁地踱著小步。
    一瞧見李毅飛的身影出現在校門拐角,班主任幾乎是跳著迎了上來,臉上的皺紋都因為激動而舒展開,像驟然被風鼓滿的帆。
    “哎呀,可算來了!”他一把拉住李毅飛的胳膊,力道不小,“快,快跟我來!
    燕京和華清的招生老師,等你好一會兒了!”他壓低聲音,每個字卻像小錘子敲在李毅飛心上,“這兩座山頭,可是咱們國家頂尖裏的頂尖!
    你小子,心裏千萬有點數!” 他重重拍了一下李毅飛的背,推著他往裏走。
    燕京?華清?這兩個名字如同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李毅飛耳膜上。
    一股灼熱的氣流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心跳猛地撞在肋骨上,咚咚作響,蓋過了滿樹的蟬鳴。
    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著跟在班主任身後,穿過空曠安靜的校園,腳步聲在熾熱的水泥地上顯得格外清晰。
    會議室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門被輕輕推開,一股混合著皮革和紙張味道的冷氣撲麵而來,激得李毅飛微微眯了下眼。室內的景象讓他腳步一頓。
    橢圓形會議桌旁,蔣校長和幾位副校長端坐著,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帶著期許的和煦笑容。
    然而真正攫住他目光的,是校長身側那幾位陌生人。一位是穿著利落套裙、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女士,坐姿筆挺;
    另一位則是身著淺色襯衫、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士,神色溫潤。他們的目光,平靜中帶著審視,齊齊落在剛進門的李毅飛身上。無形的壓力,比會議室的冷氣更甚。
    李毅飛喉結滾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那隻狂蹦的兔子,臉上揚起一個得體的微笑,聲音清晰地在安靜的室內響起:“各位老師好,我是李毅飛。”
    蔣校長眼中掠過一絲滿意的微光,隨即站起身,聲音洪亮地介紹:“毅飛,這位是華清大學的張教授,”他指向那位戴眼鏡的女老師,“這位是燕京大學的王教授。” 李毅飛立刻微微躬身,態度恭謹:“張教授好,王教授好。”
    眾人落座。會議室內空調的低鳴成了唯一的背景音。短暫的沉默後,華清的張教授率先開口。
    她抬手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而直接,落在李毅飛臉上:“李毅飛同學,我們的來意,想必你已經明了。”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華清大學,向來求才若渴。
    對你,我們做了相當深入的了解。”她頓了頓,指尖在麵前攤開的一份資料上輕輕點了點,“高考理科狀元,去年全國物理競賽金獎、數學競賽金獎雙料得主……這份成績單,耀眼奪目。”
    她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強大的吸引力,“燕京為你開出的條件是:學雜費全免,本碩連讀通道。
    同時,”她加重了語氣,“我們會根據你的興趣方向,為你匹配一位頂尖領域的導師,直接參與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這對你未來的學術高度,將是無可估量的助力。”
    張教授的話音剛落,如同擲下一顆石子,在寂靜的湖麵漾開波紋。
    燕大的王教授緊接著開口,他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聲音沉穩如山:“華清大學與燕大,在很多方麵確實難分伯仲,這一點我就不贅述了。”
    他目光轉向李毅飛,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我們給予你的承諾是:本碩博連讀,專業方向完全尊重你的個人意願。”
    他微微一頓,拋出了更具體的砝碼,“此外,考慮到頂尖人才需要深度思考的空間,燕京將為你提供單人間宿舍,確保你能擁有一個絕對安靜、獨立的環境,心無旁騖地鑽研學問。”
    他的話語簡潔有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華清深厚的底蘊和對頂尖人才的誠意。
    兩所頂尖學府拋出的橄欖枝,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幾乎同時砸在李毅飛心上。
    華清的科研平台與國家級項目導師,燕京的直達博士通道與獨立空間……每一個條件都像磁石,強烈地吸引著他。
    他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又鬆開,掌心微微潮濕。會議室裏安靜得能聽到空調細微的氣流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
    他垂下眼簾,盯著光潔桌麵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時,眼中那片刻的波瀾已經沉澱下去,隻剩下澄澈的堅定。
    他看向張教授,語氣真誠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非常感謝張教授,還有王教授,兩位老師專程遠道而來,這份厚愛,學生銘感於心。
    也特別感謝蔣校長和學校一直以來對我的栽培。”他微微吸了口氣,聲音平穩清晰,“燕大和華清,都是我們國家學術的巔峰殿堂,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能得到兩所大學的青睞,我深感榮幸,也深受震動。”
    他的目光轉向華清的張教授,那沉澱的堅定變得明亮起來:“實不相瞞,從初中開始,我心裏就埋下了一顆種子。
    那時讀到一本介紹燕大的書,看到未名湖的波光,博雅塔的剪影……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去那裏,在湖邊走一走,在塔下讀一讀書。
    這個念頭,支撐著我度過了無數個挑燈苦讀的夜晚。”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拗,“所以,非常抱歉,張教授。我的選擇,是燕京大學。”
    張教授臉上的笑容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弧度,隻是眼底深處飛快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遺憾。
    她輕輕擺了擺手,動作帶著學者的豁達:“不必說抱歉,毅飛同學。選擇從來都是雙向的。華清的大門,永遠向最優秀的學生敞開。
    期待你在燕大學有所成,也希望將來有機會,能在華清看到你交流訪學的身影。” 她的祝福誠摯而大度。
    李毅飛轉向王教授,兩人隨即展開了更深入的交流。從核心課程體係到前沿的跨學科項目,從圖書館古籍典藏到最新的實驗室設備,事無巨細。
    王教授耐心解答著李毅飛的每一個疑問,眼神中充滿欣賞,也提出了對他在燕京未來發展的殷切期望。
    交流接近尾聲,王教授從身旁的黑色公文包中,鄭重地取出一個印有燕京大學徽記的深藍色信封。
    他雙手遞向李毅飛,臉上是欣慰的笑容:“毅飛同學,這是你的錄取通知書。請務必準時入學報到。期待著你的到來。”
    李毅飛伸出雙手,指尖觸碰到那光滑堅韌的信封表麵,仿佛帶著微微的電流。
    他穩穩接過,那薄薄的信封卻仿佛有千鈞之重——這是無數個日夜汗水澆灌出的果實,是通往那個魂牽夢縈的湖畔的船票。
    “王教授,您放心!”他挺直脊背,聲音鏗鏘有力,眼中是純粹的、燃燒著的光,“我一定不負所望。”
    夕陽熔金,將小院西牆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李毅飛推門進屋,帶進一身尚未散盡的熱氣。
    母親正從廚房端菜出來,圍裙上沾著幾點油星。他一眼就看到了兒子手中那個醒目的深藍色信封,動作瞬間僵住。
    “爸,媽,”李毅飛將信封遞過去,“燕大的錄取書。”
    母親的手在圍裙上用力擦了幾下,才小心翼翼地去接。
    父親老李聞聲從裏屋出來,看到妻子手中那抹深藍,腳步猛地頓住。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粗糙的大手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和母親的手一起,輕輕撫摸著通知書上凸起的校徽紋路和燙金的校名。
    兩人湊得很近,頭幾乎挨在一起,目光貪婪地、一字一字地掃過通知書上的每一行文字,仿佛在辨認失散多年的珍寶。
    老李抬起頭,眼眶發紅,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又像是在笑:“好小子……好小子!咱家……咱家祖墳冒青煙了這是!”
    李毅飛看著父母臉上那混合著狂喜、驕傲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心頭暖流湧動,衝散了最後一絲疲憊。
    “爸,媽,”他聲音放得很輕,卻異常清晰,“我打算八月初就去首都。先安頓下來,熟悉熟悉環境,等開學就直接報到。”
    老李夫妻倆對視一眼,沒有絲毫猶豫,用力點頭。“去!該去!”母親連聲說,隨即又緊張地抓住兒子的胳膊,“就是……一個人去那麽遠,千萬當心!
    吃住都要安排好,別舍不得花錢……” 父親也在一旁重重地“嗯”了一聲,眼神裏滿是關切。
    李毅飛點點頭,示意他們放心。他走進自己狹小的房間,不一會兒,手裏拿著一個深紅色的存折走了出來。
    他鄭重地將存折放在父母麵前那張被歲月磨得發亮的小飯桌上。
    “爸,媽,”他指著存折,那是他幾年競賽攢下的所有獎金,“這錢,你們拿著。”
    老李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想推拒:“這怎麽行?這是你……”
    李毅飛輕輕按住父親布滿老繭的手,語氣不容置疑:“別再去工地扛活了。
    您的腰,還有媽的風濕,不能再這麽熬。”他目光掃過這間熟悉又略顯擁擠的屋子,聲音堅定,“我們拿這錢,去買兩個位置好些的車庫,開個小超市。
    自己當老板,總比給人賣力氣強。你們也能輕鬆點。”他頓了頓,看著父母,“等我以後畢業工作了,咱們再換大的。”
    母親的眼圈又紅了,她別過臉去,用圍裙角飛快地按了按眼角。
    老李看著兒子,又看看桌上那本沉甸甸的存折,粗糙的大手反複摩挲著桌沿。屋子裏很安靜,隻有窗外歸巢麻雀的嘰喳聲。
    過了好一會兒,老李才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鼓足了新的勇氣。
    他抬起頭,看著兒子清亮堅定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裏發出一個短促而有力的音節:“成!”
    日子像指縫裏的沙,在忙碌中悄然溜走。李毅飛開始有條不紊地為北上做準備。
    他仔細地整理著陪伴他征戰過無數考場的舊書和筆記,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歸入紙箱;查閱著關於那座北方大都市的資料,從交通地圖到氣候特點;
    搜尋著燕大的點滴信息,未名湖的四季,博雅塔的晨昏,圖書館的浩瀚,實驗室的尖端……每一個細節都讓他心潮澎湃。
    窗台上,那份深藍色的錄取通知書靜靜地躺在斜射進來的金色夕陽裏。
    燙金的校名在餘暉下流轉著內斂而奪目的光芒,如同一個無聲的宣告,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起點。
    車輪碾過滾燙的路麵,卷起幹燥的塵土。李毅飛知道,路的盡頭,那座承載著無數夢想與榮光的學府,正靜靜地等待著。
    未名湖的水波,將映照他新的征程;博雅塔的風鈴,會聽見他夢想拔節的聲音。屬於他的時代,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