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事態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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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衛明把自己反鎖在市府家屬院的書房裏,昂貴的紫檀木書桌上攤開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份份觸目驚心的賬本複印件、銀行流水、甚至還有幾張模糊卻關鍵的照片。
他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桌麵,發出單調而壓抑的“篤篤”聲,如同他此刻瀕臨崩潰的心跳。
“衛氏李……衛氏李!”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麵上,震得茶杯蓋叮當作響,雙眼布滿血絲,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難以置信的瘋狂,“你他媽的是真瘋了啊!”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隻是把陳濤這個衛氏李的左膀右臂送進去,原意不過是敲山震虎,給衛氏李一個嚴厲的警告,讓他收斂點,別逼人太甚。
畢竟,當初衛氏李不也是把他錢衛明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多港鎮錢大勇給整進去了嗎?
他弟弟錢有為還哭天搶地地來找他訴苦,他也隻是安撫了幾句,為了“大局”,硬生生把這口氣咽了下去,甚至還得幫著衛氏李安撫住錢有為別鬧事。
可現在呢?就因為一個陳濤?衛氏李就像條被徹底激怒的瘋狗!他竟然敢!竟然真的敢!動用馬衛國那個狗東西,把他錢衛明在多水縣苦心經營十幾年、如同命根子般的產業連根拔起!
金鼎娛樂城被查封,輝煌建築公司被凍結賬戶、勒令停業接受調查,幾個關鍵場子的負責人直接被刑拘……這哪裏是警告?這是斷他的財路!斷他後半生的保障!斷他的命根子!
“狗東西!你這是要我去死啊!”錢衛明低吼著,胸口劇烈起伏,一股混雜著巨大損失帶來的切膚之痛和被徹底藐視的滔天怒火,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
他好不容易攢下的這點家當,是他安享晚年、蔭庇子孫的根本!衛氏李竟敢如此絕情絕義!
他抓起桌上一個冰冷的玉石鎮紙,死死攥在手裏,青筋暴起,仿佛那是衛氏李的脖子。絕望和瘋狂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他的理智。
“好!好!好!衛氏李!你不讓我活!那咱們就都別活了!你不仁,休怪我不義!”錢衛明臉上露出一抹猙獰扭曲、近乎癲狂的笑容,眼中閃爍著同歸於盡的瘋狂光芒,“整個多水縣!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跑!老子要你們統統進去陪葬!”
時間滑向2012年12月底。凜冽的寒風吹過多水縣城的大街小巷,卻吹不散一種奇異的“清新”感。
街頭巷尾,以往那些遊手好閑、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仿佛一夜之間銷聲匿跡。
城管隊員執法時,語氣竟也破天荒地溫和了許多,不再動輒掀攤子、搶秤砣。小商販們臉上的愁容少了,多了幾分踏實。連最普通的居民,走在夜晚的街頭,也感覺安全了許多,不再需要提心吊膽。
“哎,你發現沒?最近好像真清淨了?”
“是啊,聽說衛書記下了死命令,在搞什麽‘雷霆行動’?把那些害群之馬都掃了!”
“管他什麽行動,反正日子是好過點了……”
老百姓的竊竊私語中帶著一絲樸素的滿足。這或許是衛氏李在瘋狂報複錢衛明的過程中,唯一沒有預料到的“副產品”——多水縣的治安環境和社會風氣,竟在權力的血腥絞殺中,意外地得到了一次野蠻而徹底的“淨化”。
然而,表麵的平靜之下,是即將噴發的火山。
錢衛明徹底瘋了。什麽“以穩為主”?什麽“大會籌備”?什麽官場規矩?統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報複!毀滅!你不讓我活,那就一起下地獄!
他把自己鎖在書房裏整整三天三夜,如同一個輸光一切的賭徒,紅著眼睛,將十幾年來處心積慮收集、原本作為護身符和談判籌碼的“黑材料”——那些記錄著多水縣乃至安陰市諸多實權人物貪汙受賄、權錢交易、違法亂紀的鐵證——全部翻了出來。
厚厚的卷宗,詳盡的銀行流水,清晰的偷拍照片,甚至還有幾段隱秘的錄音……這些冰冷的紙張和數字,承載著他二十多年宦海沉浮的陰暗積累,也凝聚著他此刻毀滅一切的瘋狂決心。
他像一頭瀕死的孤狼,仔細地梳理、分類、裝訂,每一份材料都如同淬毒的匕首,被他精心打磨。
當最後一份材料裝進那個沉重的黑色密碼箱時,錢衛明布滿血絲的眼中隻剩下冰冷的死寂和毀滅的快意。
“衛氏李……還有你們……都給我等著……”
2012年12月31日,歲末。省城籠罩在辭舊迎新的節日氛圍中,街道張燈結彩,空氣中彌漫著喜慶的氣息。然而,省紀委信訪接待室門口,卻彌漫著一種與節日格格不入的凝重。
錢衛明穿著深色的呢子大衣,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密碼箱,臉色灰敗,眼窩深陷,但腰杆卻挺得筆直,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無視周圍偶爾投來的好奇目光,徑直走到接待窗口,將自己的工作證平靜地推了進去。
“同誌,我要實名舉報。舉報對象涉及多水縣、安陰市多名主要領導幹部,情況重大,性質極其嚴重。”
接待的年輕幹部看到證件上“安陰市人民政府副市長 錢衛明”的職務和姓名,瞳孔猛地一縮,倒抽一口冷氣。
副市長親自來省紀委信訪室實名舉報?這絕對是天大的事!他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拿起內部電話,聲音都變了調:“主任!快!安陰市錢副市長來了!要實名舉報!情況重大!”
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在省紀委大樓內掀起驚濤駭浪。層層上報,不到十分鍾,分管信訪工作的省紀委副書記張克儉就神色凝重地趕到了接待室旁的一間保密談話室。
“錢副市長,您這是……”張克儉看著錢衛明和他手邊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密碼箱,心頭警鈴大作。
錢衛明沒有寒暄,直接打開密碼箱,將裏麵厚厚幾大摞材料推到張克儉麵前,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張書記,這些都是我實名舉報的證據。涉及多水縣委書記衛氏李、縣紀委書記嵇根寶、縣長時大海、原組織部長陳濤(已雙規)……以及安陰市個別領導,共計十七人。主要問題包括:巨額受賄、濫用職權、幹預司法、插手工程項目、生活作風嚴重腐化……所有線索清晰,證據鏈完整,部分關鍵證據有原始憑證和音像資料。”
張克儉隨手翻開最上麵一份材料,隻掃了幾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迅速合上,心髒狂跳不止。
這哪裏是舉報?這分明是一份足以引爆整個江省官場的重磅炸彈!涉及麵之廣、層級之高、情節之惡劣,令人發指!而且,證據之翔實、指向之明確,簡直像是精心準備多年的舉報材料!
“錢副市長,這……這情況太重大了!請您稍候,我立刻向鍾書記匯報!”張克儉不敢有絲毫耽擱,抱著那幾份關鍵材料,幾乎是小跑著衝向省紀委書記鍾鳴的辦公室。
省紀委書記鍾鳴的辦公室,氣氛肅殺。寬大的辦公桌上,攤開著錢衛明提供的部分核心材料。
窗外,迎新年的煙花已經開始零星炸響,絢爛的光芒映在鍾鳴異常嚴肅的臉上,忽明忽暗。
他逐頁翻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證據,眉頭越鎖越緊。衛氏李、嵇根寶、時大海……這些名字和後麵跟著的一樁樁、一件件違法亂紀的事實,如同最肮髒的畫卷在他麵前展開。
雖然高層對多水的問題早有風聞,也指示李毅飛下去掛職摸底,但事態失控的速度和烈度,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錢衛明這頭困獸的瘋狂反撲,如同在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上又澆了一桶汽油。
他放下材料,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件事太大,必須立刻向省委主要領導匯報。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風暴中心的真實情況。
那個被寄予厚望的年輕人——李毅飛,他在這場驚濤駭浪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是隨波逐流?還是……
鍾鳴拿起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撥通了那個級別最低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
“鍾書記,您好!我是李毅飛。”電話那頭傳來李毅飛沉穩清晰的聲音,背景音很安靜,似乎正在辦公室。
“毅飛同誌,”鍾鳴的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多水縣現在的情況,非常複雜,也非常嚴峻。
錢衛明同誌剛剛到省紀委,實名舉報了包括衛氏李在內的一批領導幹部,材料非常詳實。
我想聽聽你這位身處一線的同誌,對多水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有什麽看法?把你了解到的情況,詳細地、客觀地向我匯報一下。”
電話那頭的李毅飛似乎沉默了一瞬,但聲音依舊平穩:“是,鍾書記。我將我所了解的情況,向您做如實匯報。”
接下來,李毅飛的聲音在電話中清晰流淌,如同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卻又精準地勾勒出多水縣權力場崩塌的全景:
他從自己初到多水掛職副縣長兼多港鎮黨委書記說起,如何利用多港鎮運河碼頭改造和水上生態項目作為切入點,以“招商引資”、“發展經濟”的實幹形象,成功吸引了衛氏李的注意。
如何巧妙地利用衛氏李急於出政績、鞏固地位的心理,為自己在多港鎮大刀闊斧的改革和觸碰利益格局爭取到了寶貴的空間和時間,讓衛氏李無形中成了他發展的“保護傘”。
他提到了錢衛明試圖通過其弟弟錢有為插手水生集團投資多港鎮生態農業項目“錢副市長對水生集團的項目落地表達了‘關心’和‘建議’”,但被衛氏李以“縣裏要統一規劃管理”為由強硬駁回(“衛書記當時態度非常堅決,認為這是對多水發展大局的幹擾”)。隨後,便是陳濤的突然落馬(“陳濤部長被市紀委帶走,我們都很震驚”)。
至於後麵衛氏李如何瘋狂報複錢衛明,利用馬衛國掃蕩錢家產業,以及錢衛明如何瘋狂反撲,李毅飛的語氣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平靜:“鍾書記,陳濤部長被帶走後,縣裏主要領導的工作重心似乎有所調整,對治安和社會秩序的關注度顯著提高。
作為分管多港鎮的幹部,我近期主要精力都集中在鎮域經濟發展、生態項目推進和年關民生保障上,對縣裏更高層麵的具體動向,了解得並不深入。”
他全程沒有提及那個引爆一切的香豔視頻,沒有提自己如何利用信息差精準投放“炮彈”,更沒有提自己如何冷眼旁觀、甚至推波助瀾地引導著衛、錢二人一步步走向不死不休的深淵。
他隻是陳述“事實”——他做了什麽,他看到了什麽,縣裏發生了什麽。所有驚心動魄的陰謀與絞殺,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包裹在“工作重心調整”、“關注度提高”這樣冠冕堂皇的官方表述之下。
然而,正是這種滴水不漏、看似毫無破綻的“客觀”匯報,讓電話這頭的鍾鳴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鍾鳴握著聽筒,久久不語。窗外,新年的鍾聲似乎隱約傳來。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電話線,看到了那個遠在多港鎮、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得可怕的副處級幹部。
妖孽!
鍾鳴心中隻剩下這兩個字。
這個李毅飛,簡直是個妖孽!
他看似什麽都沒做,隻是埋頭於多港鎮那一畝三分地,勤勤懇懇搞發展。可仔細琢磨,從他踏入多水的那一刻起,他走的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了關鍵節點上!
利用衛氏李的功利心做護身符,利用錢衛明的貪婪做導火索,利用陳濤的腐敗做突破口……他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執子無形,落子無聲,卻精準地操控著整個棋局的走向,將那些盤踞多年的地頭蛇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他們在瘋狂的互相撕咬中自我毀滅!
最可怕的是,他全程沒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規則之內,在職責之中!發展經濟有錯嗎?拒絕外部不合理幹預有錯嗎?專注本職工作有錯嗎?
沒有!一點錯都沒有!他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是以發展破腐敗,以光明驅黑暗!讓那些陰暗裏的魑魅魍魎,在陽光下無所遁形,最終在貪婪和恐懼中自取滅亡!
當初部裏決定派這個年輕的“利劍”下去,高層還有些擔憂,怕他年輕氣盛,怕他折在地方複雜的泥潭裏。
現在看來,哪裏是折戟沉沙?分明是蛟龍入海!這份對人心的洞察,對局勢的掌控,對陽謀的運用……簡直是爐火純青!令人歎為觀止!
“毅飛同誌,”鍾鳴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欣賞,“你的工作,我是了解的。多港鎮的發展,做得很好,非常紮實。
眼下多水縣的情況非常複雜,你務必堅守崗位,穩住多港鎮的局麵,確保發展不中斷,民生不受大的影響。省裏會盡快研究處理。”
“請鍾書記放心!我一定守土有責,確保多港鎮穩定發展!”李毅飛的聲音堅定有力。
放下電話,鍾鳴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看著窗外夜空中不斷綻放的璀璨煙花,照亮了桌上那份沉甸甸的、足以讓整個江省官場天翻地覆的舉報材料。
風暴,已經無法避免。
但風暴眼中心的多港鎮,有李毅飛這把“陽謀之刃”在,或許能成為一片相對安穩的綠洲,甚至成為未來重建的基石。
“後生可畏啊……”鍾鳴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他拿起紅色電話,撥通了省委書記的專線:“書記,我是鍾鳴。情況緊急,關於多水縣和安陰市……錢衛明實名舉報了,材料極其嚴重……我請求立刻向您當麵匯報!”
新年的鍾聲,終於敲響。但對於多水縣乃至江省的許多人來說,這鍾聲,更像是喪鍾。
而在多港鎮運河新修的堤壩上,李毅飛也放下了手機,靜靜地看著遠處河麵上倒映的萬家燈火和偶爾升騰的煙花。
寒風凜冽,吹動他的衣襟。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如同運河之水般深沉、冷靜的光芒。
多水的天終於快要晴朗了,也不需要再等到明年的崗位調整了,就這幾個月發生的事讓衛氏李少做了多少的壞事,挽救了多少家庭,衛氏李的曹魏之風也到此為止了。
省紀委書記鍾鳴那句“後生可畏”的歎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微瀾。
他轉身,目光投向燈火通明的鎮政府辦公樓。那裏,關於港南整體搬遷補償方案的最終核算會議,正等著他主持。
無論外麵的風暴如何猛烈,多港鎮這艘船,必須在他手中,繼續沿著既定的航線,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