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鬥智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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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道像一條灰色的巨蟒,在樹影中向前蜿蜒。車窗外,模糊的樹影和低矮的農房被桑塔納疾馳的速度撕扯成流動的殘影,帶著一種亡命奔逃的倉皇。
    李毅飛坐在副駕,後背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一夜未眠的雙眼血絲已爬滿眼白,但眼底卻燃燒著冷硬的火焰。
    困倦被一種更深沉的東西死死壓製——那是孤注一擲的亢奮和刺骨冰寒的警覺。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東西,那棱角硌著他的皮膚,提醒著他這份東西的分量——是能炸翻整個安陰市官場的炸藥。
    楚江河!這個名字像冰錐,反複刺戳著他的神經。那個老狐狸,等不到他“匯報”的電話,此刻必定已如坐針氈。他背後那張深不見底的網,此刻恐怕正瘋狂地收緊。
    不能再晾著了,風險太大!李毅飛喉結滾動,咽了口口水。他掏出手機,屏幕的光在有點昏暗的車廂裏亮起,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他迅速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短暫的等待音,每一秒都像在滾油裏煎熬。
    “楚書記,您好!”電話接通瞬間,李毅飛的聲音已切換成帶著疲憊歉意的平穩調子,聽不出一絲裂痕,“實在抱歉讓您久等。我剛詳細問過,情況…有點意外。”
    他刻意放慢語速,帶著為難,“是王向兵和劉猛同誌…唉,昨天接待任務重,都喝高了,神誌不清!
    現場影響太壞,出勤的同誌隻能先把人帶走醒酒,控製局麵。我現在正趕過去親自處理,一有結果馬上向您匯報!”
    電話那頭陷入死寂。幾秒鍾的沉默,沉重得能聽見電流嘶嘶聲。李毅飛屏住呼吸,捏電話的手指關節發白。
    終於,楚江河的聲音傳來,像浸了冰水的石頭,又硬又沉:“嗯。抓緊處理。
    毅飛同誌,你是紀委書記,做事要有分寸。穩定,是第一位的。”那刻意強調的“紀委書記”和“穩定”,像淬毒的針紮進李毅飛緊繃的神經。
    “是是是,楚書記批評得對,我一定盡快妥善處理!”李毅飛連聲應著,語氣誠懇無比。
    掛斷電話的瞬間,偽裝的平靜驟然碎裂!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楚江河太平靜了!這絕不是詢問,是警告,是確認!
    他們嗅到危險了!王向兵和劉猛被抓的消息,根本沒能瞞住!楚江河這個電話,就是來探他的底,來打前站的!
    冷汗瞬間浸透李毅飛的後背。箭已在弦,弓已拉滿!退?萬丈深淵。進?刀山火海!
    “老常!”李毅飛猛地抬頭,聲音嘶啞,“快!再快點!油門踩到底!”
    常雷瞥了一眼李毅飛鐵青的臉,沒有半句廢話,腳下猛踩!
    老舊的桑塔納發出沉悶咆哮,引擎轉速瞬間飆升,車身猛地一沉,如離弦之箭撕裂稀薄晨霧!窗外的景物徹底模糊。
    李毅飛死死盯著後視鏡,心髒在胸腔狂擂。他腦中飛速計算著:楚江河肯定起疑了,下一步必然是追查他的行蹤!高速是必經之路,但也最容易被監控鎖定、被攔截!必須出其不意!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現!
    “老常,咱們到隔壁市上高速然後咱們不要直接在省城高速口下,從臨近的入口下高速,然後從省道入城!”李毅飛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
    老常銳利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瞬間化為了然。他沒有絲毫猶豫,方向盤微動,桑塔納如遊魚般提前滑向右側車道,精準地拐進了匝道,消失在主路滾滾車流之中。
    ……
    安陰市紀委書記辦公室。楚江河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剛才李毅飛那番“醉酒”說辭,在他耳中漏洞百出,滑膩得像條泥鰍。
    那平穩語調下極力掩蓋的急促,那過分刻意的“親自處理”,都透著焦灼。
    這絕不是治安問題!楚江河的心髒被冰冷的毒蛇纏緊。
    “叮鈴鈴——!”紅色保密電話驟然尖叫。
    楚江河一把抓起聽筒。
    “楚書記,李毅飛…沒來局裏!紀委門口、他家附近,守了一個多小時,鬼影都沒見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慌亂。
    楚江河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最後一絲僥幸被碾碎。“人呢?那劉猛和王向兵呢?!”
    “楚…楚書記,”聲音抖得更厲害了,“所有能打聽的地方都翻遍了!沒有!人間蒸發!一點消息都沒有!”
    “廢物!”楚江河積壓的怒火和恐慌火山般爆發,對著話筒厲聲咆哮,額角青筋暴起,“一群飯桶!連個大活人都盯不住!
    我要你們有什麽用?!”他“啪”地一聲狠狠摔下電話,沉重的悶響在空曠辦公室回蕩。
    他撐著桌沿的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李毅飛!所有人小看你了!抓人、封鎖、金蟬脫殼…快、準、狠!他不是去處理,他是在逃!
    省城!他是衝省裏去的!楚江河猛地打了個寒顫,冰冷的恐懼攫住全身血液。他手指顫抖地撥通市公安局副局長邢明的電話。
    “邢明!立刻!給我查李毅飛!查他今天淩晨到現在所有的行蹤軌跡!他的車!動用一切手段!現在!立刻!”楚江河的聲音像被拉緊到極限的鋼絲。
    “楚書記,這…”邢明的聲音帶著官場特有的推諉,“李書記畢竟是領導,行蹤隱私…程序上…”
    “邢明!”楚江河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瘋狂,“你個蠢貨!死到臨頭還在想程序?!劉猛和王向兵栽了!栽在李毅飛手裏了!
    他們嘴裏的東西能炸死所有人!李毅飛跑了!他要往省裏衝!等他衝進去,你我都得完蛋!吃槍子兒!你想等死嗎?!”
    “轟!”邢明如墜冰窟,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明…明白!楚書記!馬上查!親自盯著!”他幾乎是吼著下令:“技偵!高速監控!給我挖!挖地三尺也要把李毅飛挖出來!快!”
    電話掛斷,楚江河急促喘息。不行,光靠邢明不行!他需要盟友!他再次抓起手機,撥通市委組織部長楊梅的號碼。
    “喂?楚大書記?這麽早想我了?”楊梅慵懶甜膩的聲音傳來。
    “楊梅!收聲!”楚江河粗暴打斷,聲音嘶啞沉重,“天塌了!劉猛和王向兵折了!李毅飛帶著要命的東西跑了!很大可能是去省裏了!”
    電話那頭的甜膩笑聲戛然而止。死寂三秒後,楊梅的聲音幹澀緊繃:“老楚…消息…確切?”
    “千真萬確!”楚江河語速快如機槍,“邢明那頭豬在查行蹤,但我怕來不及!必須在他到之前前,把他摁死!不惜一切代價!”
    “……明白了。”楊梅的聲音隻剩下孤注一擲的冰冷,“我協調給邢明加壓。你盯緊他,動作快!記住,要活的!拿到東西!否則,一起死!”
    “知道!”楚江河狠狠掛斷,跌坐在座椅裏。
    ……
    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大屏幕上高速監控畫麵快速切換。邢明臉色鐵青,死死盯著屏幕。“報告邢局!發現可疑車輛!灰色桑塔納,車牌XXXX!
    正沿高速由南向北行駛,已過臨江口服務區約15公裏!時速…140!”技術員急促匯報。
    “好!”邢明眼中凶光一閃,“鎖定它!通知高速交警,前方服務區設卡!準備攔截!另外,立刻給我準備最快的車!我要親自帶人跟上去!快!”
    幾輛性能強勁的越野車呼嘯著衝出市局大院,邢明坐在頭車裏,臉色陰沉。
    他拿起對講機:“各小組注意!目標灰色桑塔納,車牌XXXX!務必在進入省城前截停!
    行動要快!要幹淨!必要時…可以製造點‘意外’!明白嗎?”對講機裏傳來幾聲冰冷的“明白”。
    同時,邢明撥通了一個省城的關係:“老吳,幫我個忙,盯緊省紀委和省府大院附近所有路口,特別是省紀委門口!
    發現一輛灰色桑塔納,車牌XXXX,立刻扣下人!動靜小點!人,我要活的!他身上的東西,必須拿到!事成之後,重謝!”電話那頭傳來肯定的答複。
    邢明稍稍鬆了口氣,眼神陰鷙地盯著前方高速路。李毅飛,我看你往哪跑!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高速監控上,那輛灰色的桑塔納在接近他們布防的服務區前的一個監控點後,竟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下一個監控畫麵中!
    “怎麽回事?!”邢明對著對講機怒吼,“人呢?不是設了卡點嗎?看到車沒有?!”
    “報告邢局!紅莊服務區這邊卡點已就位!沒…沒看到目標車輛通過!”對講機裏的聲音充滿困惑。
    “放屁!它還能飛了不成?給我查!查所有岔路!查服務區出口!”邢明的心開始往下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技術員滿頭大汗地操作著:“邢局…查…查到了!目標車輛在…在臨江口服務區下了高速!最後監控顯示它從服務區出口駛入了…省道!”
    “什麽?!”邢明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臨江口?他媽的!他提前一個口子下了高速?!走省道?!”巨大的挫敗感和被耍弄的憤怒讓他幾乎失去理智。
    “廢物!一群廢物!監控是幹什麽吃的!為什麽不早報告?!”
    “邢局…臨江口服務區出口監控…好像…好像臨時故障了…”技術員的聲音帶著哭腔。
    “故障?!放你媽的狗屁!”邢明氣得渾身發抖。他立刻意識到,這絕不是巧合!李毅飛預判了他的預判!
    這個年輕的紀委書記,心思縝密得可怕!
    他故意在臨江口這個相對不起眼的服務區提前下高速,避開了所有預設的攔截點!更可怕的是,他可能利用了某種關係或技術,短暫幹擾了出口監控!
    “掉頭!快!掉頭去臨江口!”邢明嘶吼著,但隨即又頹然放棄。
    省道四通八達,岔路無數,現在去追,無異於大海撈針!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他猛地抓起手機,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慌和憤怒而扭曲變形:“老吳!目標沒走高速!他從臨江口下了高速,走省道往省城方向去了!
    車牌XXXX,灰色桑塔納!你的人,給我死死盯住省紀委和省府周邊所有路口!特別是省紀委大門!
    發現目標,不惜一切代價,立刻給我拿下!立刻!聽到沒有!不惜一切代價!”
    ……
    省道。老舊的桑塔納在鄉間道路上平穩行駛,速度不快,反而顯得從容。車內氣氛與之前的亡命奔逃截然不同。
    “李書記,高!實在是高!”老常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由衷的佩服,“提前下高速,走省道,繞開所有可能被盯上的點。他們,現在怕是在高速上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呢!”
    李毅飛看著窗外逐漸清晰的田野和村落,臉上卻沒有多少輕鬆。
    他揉了揉眉心,聲音帶著疲憊後的沙啞:“隻是暫時甩開了追兵。
    他們不是傻子,發現我消失,一定會動用省城的關係,在終點站等著我們。真正的硬仗,在省紀委門口。”
    李毅飛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刀。他看向老常:“老常,換條路。不走最近的主路了,繞一下,從‘青石橋’那邊進老城區,穿小街巷過去。”他要最大程度地避開可能的眼線,打對方一個時間差和信息差。
    桑塔納如同一條靈活的泥鰍,拐進了一條不起眼的鄉間小道,消失在省道幹線之外。
    省城,省政府大院斜對麵,一條相對僻靜的輔路旁。幾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如同蟄伏的野獸,靜靜地停在樹蔭下。
    邢明坐在其中一輛車的副駕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眼神焦躁地盯著省政府和省紀委大院的方向。
    他旁邊坐著的,正是他打電話求助的“老吳”——省城某區分局治安大隊的副隊長吳天彪。
    “邢局,放心,都安排好了。”吳天彪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江湖氣,“省紀委大門正對麵那家便利店,我們的人扮成店員。
    側邊巷口停的快遞車,也是我們的人。還有幾個兄弟扮成路人,在附近晃悠。隻要那輛灰色桑塔納出現,絕對跑不了!第一時間就能控製住!”
    邢明沒有回應,隻是死死地盯著省紀委那莊嚴的灰色大樓和門口持槍肅立的武警哨兵。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李毅飛的車如同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他內心的恐慌和暴戾如同野草般瘋長。難道…又讓他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