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哎呀!何必這麽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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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標結果的公示貼在縣政府公告欄裏,白紙黑字,如同一份成績單,這在陽興縣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中標企業名單可謂五花八門:有省裏來的“國家隊”,實力雄厚;
有市裏的老牌企業,根基紮實;還有幾家本地公司意外脫穎而出,成了黑馬;
甚至還有兩家外省的行業精英,千裏迢迢來分一杯羹。
這份名單像一麵鏡子,映出了招標的公平公正,也讓那些還想走歪門邪道的人徹底死了心。
壓在陽興縣領導心頭的那塊大石總算落了地,各部門的氣氛輕鬆了不少,工作人員臉上也多了些笑容,不再像以前那樣走路都帶著小跑,說話都壓著嗓門。
唯獨縣委副書記周正年,看著那份公示名單,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跟他私下有過來往、甚至“打點”過他的幾家企業,全軍覆沒,一家沒中。
這感覺就像是李毅飛當眾扇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昂貴的煙灰缸裏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李毅飛…好,很好!”他咬著後槽牙,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一股狠戾。
他完全忘了自己收受的那些禮品和紅包,更沒去想怎麽跟那些“投資”失敗的企業交代——在他看來,辦不成事,那是你們自己運氣不好,關我周正年什麽事?
就在周正年悶在辦公室裏生悶氣的時候,李毅飛正召集審計局長王天龍和財政局長高鐵民開小會。
李毅飛的辦公室簡潔而肅靜,牆上掛著陽興縣地圖,書櫃裏塞滿了各類政策文件和經濟學著作。王天龍和高鐵民坐在沙發上,神情專注。
“天龍同誌,鐵民同誌,今天請二位來,是項目進入實操階段前的最後一次資金和審計協調會。”李毅飛開門見山,目光掃過兩人,“保證金是項目的壓艙石,更是安全繩。”
高鐵民是個謹慎細致的人,他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匯報道:“縣長,所有中標企業的保證金共計一億兩千萬,已於昨日全部足額劃入指定監管賬戶。
賬戶設在縣財政名下,但支付指令需我們財政局和審計局雙簽才能生效。”
“很好。”李毅飛點頭,看向王天龍,“天龍同誌,你的擔子最重。
審計必須全程嵌入,不是事後補救,而是要事前預警事中監督。
每一筆工程款的支付申請,都必須附上完整的進度證明、質量驗收報告和你的審計意見。我要看到的是每一分錢都清清楚楚。”
王天龍神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鏡:“縣長放心,審計局已經組建了項目專項審計小組,配備了最強的專業力量。
我們製定了詳細的跟蹤審計方案,絕不會讓資金使用留下任何模糊地帶。”
“工作中可能會遇到各種壓力甚至幹擾,”李毅飛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加重,“無論來自哪裏,什麽級別,遇到任何讓你們為難的情況,不要硬扛,第一時間直接向我匯報。這個項目,不容有失。”
兩人鄭重應下,剛離開沒多久,招商局局長蘭淩飛就幾乎是踩著彈簧步進來的,臉上洋溢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連報告都省了:“縣長!大好消息!
之前接觸的那幾家企業,正式發函確認投資意向,總投資額預計超過五個億!”
蘭淩飛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飄。他負責招商這些年,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麽大手筆的主動投資。
李毅飛聞言,臉上露出了近段時間以來最舒展的笑容:“好!這確實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這說明我們之前的努力沒有白費,營商環境改善的口碑開始顯現效應了。”他頓了頓,問道:“他們有什麽具體條件嗎?”
“有的有的,”蘭淩飛連忙點頭,語速飛快,“他們非常看好我們經濟產業園的未來,希望能優先入駐,並且希望有權在規劃範圍內選擇心儀的地塊,等園區基礎設施一完工,他們就同步進場開工建設。”
李毅飛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沉吟著。
這幾家企業眼光很毒,嗅覺靈敏,顯然是看準了園區未來的巨大潛力和升值空間。
“原則上可以同意,”他最終表態,“但必須明確一點,地塊選擇必須在園區整體規劃框架內進行,不能任由他們挑肥揀瘦,破壞整體布局。這個底線必須守住。”
“明白!我一定把縣裏的要求傳達清楚。”蘭淩飛趕緊記下,“他們表示,如果條件談妥,希望能在項目奠基儀式前完成正式簽約,討個好彩頭。”
“可以,這個安排很好。簽約儀式我會親自出席。”李毅飛爽快答應。
蘭淩飛腳步輕快,轉眼就沒了蹤影,忙著去跟進這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11月22日,距離萬眾矚目的奠基儀式隻剩下一周多時間。
然而,就在這衝刺的關鍵時刻,周正年副書記卻像是故意添亂似的,活動得越發頻繁起來。
他打著“關心項目進展”、“實地調研指導”的旗號,開始對各相關單位進行“車輪式”拜訪。
今天去交通局,明天跑建設局,後天又出現在自然資源局……所到之處,無不人心惶惶,雞飛狗跳。
在建設局局長辦公室,胖胖的局長擦著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解釋:“周書記,這份施工方的資質審核材料真的不能給您看,這…這不符合程序規定啊……”
周正年舒舒服服地坐在局長的真皮辦公椅上,慢條斯理地吹著茶杯裏浮起的茶葉:“我就是了解一下基本情況嘛,怎麽,我這個縣委副書記,連關心一下項目進度的資格都沒有了?”他語調平和,話裏的威脅意味卻不容錯辨。
“不是,周書記,您別誤會,隻是這……”
“隻是什麽?”周正年放下茶杯,聲音冷了幾分,“難道你們建設局在招標過程中,有什麽不能見光的東西?”
類似的場景在各局委辦不斷重複上演。
各單位負責人被折騰得苦不堪言,紛紛跑到李毅飛那裏倒苦水:“縣長,周書記再這麽‘調研’下去,我們的正常工作都沒法開展了……”
李毅飛也隻能盡力安撫:“再克服一下,堅持就是勝利。這件事我會向賈磊書記反映的。”
賈磊接到李毅飛的匯報後,氣得在辦公室裏直轉圈,差點把心愛的紫砂壺給摔了。
“這個周正年!簡直是昏了頭!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項目成功了,大家臉上都有光,都有政績!
他非要在這種關鍵時刻跳出來搞風搞雨,到底想幹什麽!”
然而,讓賈磊更加頭疼上火的事情還在後麵。
以那位手腕上戴著名表的王總為首的幾位企業老板,自從招標失敗後,就對周正年憋了一肚子火。
錢送了不少,事情一件沒辦成,周正年還好意思隔三差五暗示他們“再打點打點,或許還有轉機”。
這幾人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感覺自己成了純純的冤大頭。
一次私下聚會,幾杯酒下肚,王總再也忍不住了,把酒杯重重一頓:“哥幾個,咱們是被周正年當猴耍了!
錢他照收,忙他一點不幫!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誰說不是呢!我那二十多萬算是打了水漂了!” “我那對古董花瓶,他收的時候可是笑眯眯的!” 幾人越說越氣,血壓集體飆升。
最後一致決定:不能再這麽任人拿捏了!必須給他點顏色看看!
於是,一份詳實的舉報材料,連同一些不便公開的“小禮物”的照片和轉賬記錄,被一式兩份,分別寄往了省紀委和市紀委。
這份“厚禮”在招標結果公示後不久就悄然寄出了。省紀委收到舉報後高度重視,一個電話直接追到了市委書記劉成賀那裏。
劉成賀被省裏領導結結實實訓了一頓,一開始還摸不著頭腦,等市紀委書記江宇川拿著初步核實的材料趕來匯報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周正年這隻“碩鼠”撞槍口上了!
“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劉成賀氣得臉色鐵青,立刻抓起電話打給了賈磊。
於是,賈磊也在電話裏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批,聽得他額頭直冒冷汗,連連稱是。
“你們陽興縣是怎麽搞的?在這個關鍵時期出這麽大的紕漏!
立刻對周正年采取必要措施,控製起來!市紀委會馬上介入調查!”劉成賀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根本不容辯解。
掛掉電話,賈磊氣得手都在發抖。他原本就對周正年到處指手畫腳、幹擾正常工作憋了一肚子火,沒想到這家夥居然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收錢不辦事,還敢繼續索賄!
“傑飛書記,請你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賈磊一個電話打給了縣紀委書記李傑飛,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急促和嚴肅。
李傑飛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能讓一向沉穩的賈書記如此失態。他不敢耽擱,立刻小跑著趕到書記辦公室。
一進門,就看見賈磊臉色鐵青,像頭困獸一樣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空氣中彌漫著低氣壓。
“書記,出什麽事了?”李傑飛小心地問道。
“傑飛同誌,剛接到市裏緊急通知,”賈磊停下腳步,聲音沉重而冰冷,“立即對周正年進行‘雙規’審查!
我們縣裏先負責控製人,做好初步工作,市紀委的同誌很快就會下來接手!”
李傑飛聞言大吃一驚,眼睛都瞪大了:“周副書記?這…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
“怎麽回事?”賈磊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收受企業巨額賄賂!胡亂承諾!
插手幹預招投標!現在還被人實名舉報到省裏去了!你說他是不是自作孽!這是要把我們陽興縣全體幹部的臉都丟盡啊!”
李傑飛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也清楚賈磊為何如此憤怒——在全縣奮力發展、爭取大好局麵的關鍵時刻,班子內部冒出這樣的醜聞,上麵追責下來,首先就是他這個一把手識人不明、管束不嚴!
事不宜遲,李傑飛立刻表情嚴肅地退出書記辦公室,一個電話召來監察科長和兩名得力幹將,一行人麵色凝重,乘車直奔周正年家。
根據核實,周正年今天以“身體不適”為由請假在家“休養”。
“咚咚咚!”有力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居民樓的安靜。
“誰啊?!大白天敲這麽響幹什麽!催命啊!”周正年不滿的嘟囔聲從門內傳來,伴隨著拖鞋踢踢踏踏的聲音靠近門口。
門“哢噠”一聲打開。周正年穿著睡衣,頭發有些淩亂,當他看清門外站著的是麵色冷峻的李傑飛和幾名陌生的年輕幹部時,明顯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唉呀,是老李啊!”他迅速換上慣常那副略帶傲慢的笑容,隻是這笑容有些僵硬,“這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有什麽急事不能先打個電話嗎?這讓人看見了影響多不好……”他邊說邊下意識地想整理一下睡袍的衣襟。
“周正年同誌,”李傑飛麵無表情,語氣公事公辦,不再稱呼他“老周”,而是直接亮出了市紀委簽發的文件,“根據市委指示和市紀委決定,現對你采取‘兩規’措施。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跟我們走一趟。”
周正年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慘白。
他接過那份蓋著紅印的文件,手微微顫抖著,目光掃過那些要命的字眼——“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經研究決定”、“實施‘兩規’審查”……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但他仍抱有一絲僥幸,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傑…傑飛書記,這…這一定是搞錯了!”他把文件遞回去,聲音幹澀發顫,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咱們…咱們都是老同事了,何必這麽…這麽較真呢?
可能就是一些工作上的誤會,或者有人惡意誣告…對!肯定是有人眼紅誣告!我現在就給劉書記,不,我給賈書記打電話解釋清楚……”
李傑飛看著他這副失態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可悲:“周正年!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
你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最清楚!這不是打電話解釋就能糊弄過去的小事!”
“那…那不就是和毅飛縣長在工作上有些不同看法嘛!”周正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語無倫次起來,“我承認,我有時候態度是急了點。
這樣,過兩天,不,就明天!我擺酒!我親自向毅飛縣長賠禮道歉!當著全縣幹部的麵做檢討都行!
咱們內部矛盾內部解決,就別…別鬧到‘雙規’這一步了,這傳出去…縣委縣政府的臉往哪擱啊……”
李傑飛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意氣風發、在陽興縣幾乎能橫著走的副書記,如今卻嚇得語無倫次、醜態百出,心中最後一點同情也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厭惡。
“周正年!”李傑飛厲聲打斷他的哀求,“你嚴重違反黨紀國法,性質惡劣!到現在還想著和稀泥?帶走!”
隨著李傑飛一聲令下,身後兩名年輕的紀檢幹部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周正年的胳膊。
周正年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頭,瞬間癱軟下去,全靠兩名幹部架著才沒癱倒在地。
他油光滿麵的臉此刻灰敗得像蒙了一層灰,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會喃喃地重複:“誤會…都是誤會…完了…全完了……”
這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左鄰右舍,幾扇門悄悄開了一條縫,又迅速關上,隱約能聽到裏麵壓抑的驚呼和議論聲。
周正年羞愧得無地自容,腦袋耷拉著,恨不得把臉埋進睡衣裏。
他就這樣,在鄰居們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穿著睡衣和拖鞋,被紀檢幹部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帶離了他的住所。
當他被塞進一輛黑色轎車時,天空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冰涼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仿佛也在無情地嘲諷著他這場荒唐而可悲的落幕。
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麵,駛向一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去的地方。
他的落馬也算給陽興縣的執政者提了個醒,正正規規當官,不能亂伸手,伸手必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