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陽興縣學校的調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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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水縣的事像塊石頭壓在李毅飛心底,但他清楚,自己不是多水的執政者,隔著上百公裏和層層人事,再多的關切也起不了實質作用。
他隻能把這份牽掛暫時擱置,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陽興縣的發展。
難得的休息日,被多水縣那邊的一通電話攪和了,真是件糟心的事。
“咚咚——”辦公室門被敲了兩下,秘書張浦抱著深藍色的日程本走進來,腳步放得很輕。
“縣長,這是本周的行程,您過目。”他把本子放在桌角,指尖還沾著點墨水印,“上午十點開發區項目會,下午兩點接市招商局,明天上午跟交通局碰修路的事,下午……”
李毅飛拿起鋼筆,筆帽“哢嗒”一聲擰開,筆尖在日程本上劃過,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藍線。
他聽得認真,眉頭卻越皺越緊——張浦說了半天,全是經濟、招商、基建,教育和醫療隻字未提。
“停。”李毅飛突然出聲,鋼筆“啪”地點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小團墨跡。
張浦的話戛然而止,手還僵在日程本上,心裏咯噔一下:“縣長,您是覺得行程太滿?”
“不是滿,是漏了關鍵的。”李毅飛抬眼看他,目光沉靜卻不容置疑,“學校調研和醫療衛生調研,怎麽沒排進去?”
張浦趕緊翻本子,指尖飛快地劃過紙頁:“您前兩周說先抓經濟,我就把民生調研往後排了……”
“經濟要抓,民生是根。”李毅飛打斷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不容商量的堅決,“把這兩項加上,其他不是火燒眉毛的事,全部往後推。”
張浦心裏嘀咕——縣長這風向轉得可真快,上周還說“把招商指標再向上衝一衝”,怎麽周一上班就惦記起學校和醫院了?
但他不敢多問,連忙點頭:“我這就調整。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沒急事,我把調研安排在這兩個時間段?”
“行。”李毅飛點頭,指節輕敲桌麵,“對了,高鐵民和王天龍來了沒?”
“還沒到,我馬上打電話催。”張浦說著就往門口走,剛摸到門把手,又被李毅飛叫住。
“讓他們快點,報表的事我等著聽。”
張浦腳步一頓,心裏更慌了,他不敢多想,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撥通了高鐵民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才接通,高鐵民的大嗓門帶著點不耐煩:“張秘書,啥事兒啊?我在門口買包子呢,馬上就進去!”
“高局長,別買了!”張浦壓低聲音卻掩不住急切,“縣長都問三遍了,您趕緊上來!”
電話那頭的高鐵民頓時沒了聲,過了兩秒才慌慌張張地應道:“哎喲!這就來!包子不吃了!現在進大門!”張浦能聽到電話裏傳來“哐當”一聲,像東西掉地上的聲音。
掛了高鐵民的電話,張浦又撥通王天龍的號碼,剛接通就直奔主題:“王局,您到哪兒了?縣長等著你們匯報呢!”
“我跟鐵民一塊兒呢,剛進大門,這就上三樓!”王天龍的聲音發顫,張浦甚至能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氣聲。
五分鍾後,張浦在走廊看到了氣喘籲籲的兩人。
高鐵民的西裝外套搭在胳膊上,領帶歪到一邊,額頭上的汗直往下淌;王天龍更狼狽,皮鞋上沾了泥點,手裏還攥著個沒吃完的肉包子。
“跟我來。”張浦沒給他們整理的時間,轉身就往縣長辦公室走。
高鐵民趕緊把包子塞給走廊的保潔阿姨,拽了拽王天龍的袖子,小聲問:“張秘書,縣長今天……沒發火吧?”
張浦沒回頭,隻丟了句:“進去就知道了。”
王天龍剛想再問,就見張浦已經敲響了縣長辦公室的門,他隻好把話咽了回去,心裏七上八下。
“進。”
門被推開,高鐵民和王天龍硬著頭皮走進去。
李毅飛坐在辦公桌後,手裏翻著一疊厚厚的資料,頭都沒抬。
辦公室裏靜得隻能聽到紙張翻動的“嘩啦”聲。兩人站在桌前,手足無措,想坐又不敢坐。
“坐。”李毅飛終於抬頭,目光掃過兩人,語氣平淡。
兩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隻坐了半個屁股,後背繃得筆直。
高鐵民偷偷瞄了眼桌上的資料,看到自己上周交的財政支出表就在最上麵,表格上畫著幾道紅圈,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天龍,鐵民,”李毅飛把報表推到兩人麵前,指尖點了點紅圈的位置,“說說吧,這報表上的數,是怎麽算出來的?”
他的聲音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人發怵。高鐵民和王天龍覺得後背發涼,像是冷風往骨頭縫裏鑽。
王天龍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開口:“縣長,我們……又核了一遍,確實有點小問題,是統計的時候漏了幾項……”
“小問題?”李毅飛重複了一遍,手指突然重重敲在報表上,“我當初跟你們說什麽?這些資金,是陽興縣的救命錢!
你們倒好,把這個叫小問題?”
他的聲音沒提高,卻帶著刺骨的冷意。高鐵民的臉“唰”地白了,手不自覺地攥緊;王天龍的額頭直冒冷汗,他想擦又不敢動。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看不懂財政報表?”李毅飛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兩人,“以為我信任你們,你們就能把賬目糊弄過去?”
高鐵民的嘴唇哆嗦了兩下,想說“不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們當初還真是這麽想的!
上周兩人合計,園區剛開始發展所有的事情比較混亂,先弄個幾十萬應該沒人發現,先試試水,要是李毅飛沒察覺,以後就能多挪點。
可誰能想到,李毅飛居然能從一堆數字裏揪出漏洞,連各個詳情都一清二楚!
兩人的頭垂得更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王天龍的腿開始發顫,他能感覺到李毅飛的目光像要看穿他的心思。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李毅飛的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帶著警告,“組織的規矩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這次我不追究,但報表必須重做。要是再敢胡亂申報,你們直接去紀委報到。”
高鐵民和王天龍如蒙大赦,連忙點頭:“謝謝縣長!我們這就回去改!”
“出去吧。”李毅飛揮了揮手,目光重新落回報表上。
兩人幾乎是踉蹌著出了辦公室,走到走廊拐角,高鐵民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王天龍趕緊扶住他,聲音還在發顫:“完了……李縣長太厲害了,咱們那點心思全被他看透了。”
“可不是嘛,”高鐵民抹了把汗,臉色慘白,“早知道他懂財政,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啊!現在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兩人互相攙扶著往電梯口走,心裏隻剩懊悔。
“咚咚——”門又被敲了兩下,張浦探進頭來:“縣長,教育局的古局長到了?”
“讓她過來。”李毅飛靠在椅背上,手指輕敲扶手——教育上的事情還得親自去看看才放心。
辦公室門被推開,古丹霞走了進來。她穿著藏青色的西裝套裙,裙擺有些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李縣長,您找我?”古丹霞走到桌前,微微欠身,聲音柔和。
李毅飛打量著她——四十七八歲的年紀,戴著細框眼鏡,看起來挺幹練。
但他早就從群眾來信中知道,陽興縣的教育係統問題不少,隻是一直沒騰出時間查。
“古局長在教育口幹了多久了?”李毅飛問道。
“回縣長,十五年了。”古丹霞回答得很幹脆,心裏卻在打鼓——縣長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十五年,算是老教育了。”李毅飛點點頭,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來陽興縣幾個月了,一直沒去學校看看,今天下午你陪我走一趟,咱們去幾個鄉鎮小學調研。”
“下午?”古丹霞的笑容瞬間僵住,臉色也變了,“縣長,這……是不是太急了?我得提前跟學校打個招呼,讓他們準備準備……”
“不用準備。”李毅飛打斷她,語氣堅決,“我要去看真實情況,不是看擺出來的樣子。”
古丹霞的手心瞬間冒了汗,指甲掐進掌心。她心裏叫苦——這個縣長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
陽興縣的鄉鎮小學是什麽樣,她比誰都清楚:有的教室屋頂漏雨,下雨天得放盆接水;
有的學校連像樣的課桌椅都沒有;還有的老師因為工資低,早就偷偷去外麵補課了……要是李毅飛真看到這些,她這個教育局局長肯定完了!
“怎麽,古局長有難處?”李毅飛看著她發白的臉,眼神裏帶著審視。
“沒……沒難處!”古丹霞趕緊擠出笑容,隻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這就去準備,下午陪您去調研。”
李毅飛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半,他站起身:“時間不早了,中午就在食堂吃,吃完飯咱們直接走。張浦,給陳嘉亮打個電話,讓他也過來。”
張浦應了聲“好”,轉身去打電話。
沒一會兒,政府辦主任陳嘉亮就來了。他穿著灰色的夾克,手裏拿著筆記本,一進門就笑著說:“縣長,您找我?”
“嘉亮,下午跟我去教育口調研。”李毅飛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忙經濟,把教育這塊漏了,今天補上。
教育是根本,陽興縣要發展,得先讓孩子們有好學校上。”
陳嘉亮愣了一下,隨即看向古丹霞,眼神裏帶著同情——他也知道鄉鎮小學的情況,李縣長這次突擊調研,古丹霞怕是要難堪了。
但他沒多說,趕緊點頭:“我這就去準備車,下午兩點準時出發?”
“一點半就走,早去早回。”李毅飛說完,拿起外套,“走,去食堂吃飯,古局長也一起。”
古丹霞跟在兩人後麵,腳步沉重。食堂裏飄著飯菜香,可她一點胃口都沒有,扒拉著碗裏的米飯,腦子裏全是怎麽應對下午的調研——要不要偷偷給學校打個電話?
讓他們趕緊把漏雨的屋頂遮上?可李毅飛肯定會察覺……要是被發現了,後果更嚴重。
李毅飛吃得很快,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古局長,下午咱們先去最遠的青山鎮小學,再去河灣鎮小學,最後去城關鎮中心小學——這三個學校,你沒意見吧?”
古丹霞手裏的筷子“當啷”一聲掉在桌上,她趕緊撿起來,聲音發顫:“沒……沒意見。”
青山小學是陽興縣最破的學校,屋頂漏雨、桌椅破舊,連個像樣的操場都沒有。李毅飛偏偏先去那裏,這不是要她難堪嗎?
李毅飛看著她發白的臉,心裏明白——古丹霞肯定知道學校的問題,現在慌了。他沒點破,隻是拿起外套:“一點半在樓下集合,別遲到。”
說完,他轉身往辦公室走,留下古丹霞在食堂裏坐立不安。陳嘉亮路過她身邊時,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說:“古局長,下午好好配合吧,縣長也是為了縣裏的孩子。”
古丹霞苦笑了一下,沒說話——她現在隻希望,青山小學的漏雨問題別太嚴重,不然她這個教育局局長,真的要當到頭了。
一點二十分,李毅飛已經站在縣政府樓下,一輛公務車停在門口,司機正在擦車。陳嘉亮拿著文件夾跑過來:“縣長,車準備好了。”
“嗯。”李毅飛點點頭,目光看向辦公樓門口——古丹霞還沒來。
過了五分鍾,古丹霞才匆匆跑下來,頭發有些亂,手裏攥著文件夾,臉色依舊不太好。“縣長,我來了。”
“上車吧。”李毅飛沒問她為什麽遲到,拉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駛出縣政府大門,往青山鎮的方向開去。
窗外的景色逐漸從樓房變成農田,李毅飛靠在車窗上,看著路邊的孩子背著舊書包往學校走,心情更加沉重——陽興縣的教育,不能再拖了。
古丹霞坐在副駕駛上,手緊緊攥著文件夾,眼睛盯著窗外,腦子裏全是青山小學的情況:去年雨季,學校的三間教室漏雨,她讓學校自己湊錢修,可學校根本沒錢,最後隻拿塑料布遮了遮……現在要是下雨,教室裏肯定還在漏水。
“古局長,青山小學有多少學生?老師工資能按時發嗎?”李毅飛突然問道。
古丹霞心裏一緊,趕緊回頭:“有……有三百多學生,老師工資……能按時發。”
她撒了謊——青山小學老師的工資,上個月還拖了十天沒發,因為教育局的經費被挪用了。
李毅飛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窗外。古丹霞心裏更慌了,她總覺得,李毅飛好像知道她在撒謊,隻是沒點破。
車子開了四十多分鍾,終於到了青山小學。校門口的鐵門鏽跡斑斑,上麵“青山小學”的牌子缺了個“山”字。
操場是泥土地,風一吹就揚起塵土,幾個孩子在操場上跑,鞋子上沾滿了泥。
李毅飛等人剛來到教室門口就聽到教室裏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天沒下雨,怎麽會有水滴聲?
他皺著眉往教室走,古丹霞趕緊跟上去,心裏砰砰直跳——壞了,肯定是屋頂又漏雨了!
走到教室門口,李毅飛停下腳步,透過窗戶往裏看——教室裏,孩子們的課桌上放著好幾個塑料盆,盆裏已經接了小半盆水,水滴從屋頂的破洞掉下來,“滴答”聲在安靜的教室裏格外清晰。
講台上,老師拿著粉筆寫字,黑板上的字被水洇得模糊不清。
“這就是你說的‘沒問題’?”李毅飛的聲音冷得像冰,轉頭看向古丹霞。
古丹霞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