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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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的陽興縣,園區工地上機械轟鳴。
李毅飛站在剛鋪好的柏油路邊,看著延伸的地下管網和整齊劃一的標準化廠房框架,對身邊的張浦說:“基礎打好了,接下來就得看招商成效了。”
張浦扶了扶眼鏡,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企業需求:“領導,上周來的那家電子企業,要求我們一個月內通雙回路電,這得和供電局協調。”
“你現在就去供電局。”李毅飛看了眼手表,“找王副局長,就說我說的,特事特辦。”
看著張浦小跑著離開的背影,李毅飛微微點頭。
這半年來,這個從環保局調來的書生已經練就成了能獨當一麵的幹將,但總跟在自己身邊終究局限了發展。
回到辦公室,李毅飛撥通了張浦的電話:“張浦,回來時來我這一趟。”
半小時後,張浦帶著一身汗味進來,臉上還帶著剛從供電局回來的興奮:“領導,電的事情解決了!王局答應優先安排!”
李毅飛示意他坐下:“園區基建差不多了,接下來要充實管理力量。你有什麽想法?”
張浦愣了一下,隨即說:“我覺得應該組建專業的服務團隊,一企一策……”
“我是問你對你自己有什麽規劃。”李毅飛打斷他。
張浦頓時緊張起來,手指不自覺地摳著筆記本邊緣:“領導,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上次那家企業的環評手續我已經在跟進了……”
“想哪去了。”李毅飛笑了,“園區要配個常務副區長,我打算推薦你。”
張浦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園區是縣裏的重點工程,常務副區長雖然隻是副科,但是實權崗位,多少人盯著。
“領導,我怕幹不好……”
“誰生來就會?”李毅飛從抽屜裏拿出一份名單,“這些企業都是你跟我一起去招商的,你最了解他們的需求。
去了之後,別學那些官僚做派,要實實在在為企業解決問題。”
張浦看著名單上那些熟悉的企業名字,漸漸有了信心:“我一定努力!”
送走張浦,李毅飛又把司機常雷叫來。這個退伍軍人進門時還帶著外麵的熱氣,站得筆直。
“老常,給我開了兩年車,委屈你了。”李毅飛說。
常雷表情不變:“給領導開車是我的本職工作。”
“公安局缺個治安大隊長,我想推薦你去。”李毅飛直接說,“你當過兵,處理突發事件有經驗,比整天給我開車強。”
常雷古銅色的臉上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恢複平靜:“我服從組織安排。”
“去了以後,要注意方法。”李毅飛叮囑道,“開發區企業多,治安管理要既嚴格又靈活,把握好度。”
談完話,李毅飛拿著茶杯去了賈磊辦公室。縣委書記正在看文件,抬頭見他來了,笑道:“毅飛縣長今天氣色不錯啊。”
“來跟書記匯報個人事安排。”李毅飛坐下,把張浦和常雷的情況說了。
賈磊沉吟片刻:“張浦去園區我同意,不過光你的人去不行,讓建忠也一起去吧,有個照應。”
李毅飛會意地點頭。施建忠是賈磊的秘書,這樣安排既平衡了班子力量,也確實能幫到張浦。
說到常雷時,賈磊挑了挑眉:“你這麽急著安排身邊人,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未雨綢繆嘛。”李毅飛笑笑,“治安好了,招商引資才更有底氣。”
賈磊沒再多問,直接給公安局長董子健打了電話。得到肯定答複後,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常委會上,幾個常委互相看了看,都沒意見。現在的陽興縣,賈磊和李毅飛的意見基本就是最終決定。
任命文件下達那天,張浦正在幫李毅飛整理去省裏開會的材料。李毅飛下周要去匯報園區建設進展,箱子裏塞滿了各種規劃圖和報表。
“去了園區要記住,企業來投資是為了賺錢,我們要讓人家賺到錢,這樣才能可持續發展。”李毅飛把一遝文件塞進公文包,“遇到不懂的多問,別自作主張。”
張紅著眼眶點頭:“領導,我……”
“打住。”李毅飛抬手,“陽興縣不興哭哭啼啼那套。”
常雷的調令下來得更快。第二天他就穿著新警服來告別,肩章上的四角星花亮得晃眼。
“可以啊老常。”李毅飛繞著他又了一圈,“人靠衣裳馬靠鞍。”
常雷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車鑰匙交給小劉了,新手開車穩當,您記得係安全帶。”
李毅飛笑了。這大概是他聽過最別致的告別語。
五月的園區熱火朝天。張浦到任第一天就遇上麻煩:三家提前入駐的企業為爭搶熟練工人打起價格戰,差點引發群體事件。
“新來的副區長是吧?”一個老板拍著桌子,“你們招商時說的好聽,現在工人都不夠用!”
施建忠想打圓場,被張浦攔住了。他拿出招商時記錄的本子:“李總,您當時承諾帶一個五十人的技術團隊過來,現在隻來了二十人。
王總,您說要從總部調三十個骨幹,現在一個沒見。周總,您……”
三個老板麵麵相覷。他們沒想到這個戴眼鏡的副區長記得這麽清楚。
“這樣,”張浦合上本子,“我聯係了勞動局,下周組織專場招聘會。但各位也得兌現承諾,把該調的人調來。”
老板們氣勢洶洶地來,心平氣和地走了。
施建忠拍拍張浦的肩膀:“行啊,有點意思。”
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笑。雖然各為其主,但目標都是把園區搞好。
常雷那邊更熱鬧。治安大隊長的第一把火就燒到了園區周邊剛建的黑網吧。
查處時,老板指著常雷的鼻子罵:“你知道我表哥是誰嗎?”
常雷一把扣住他手腕:“我不管你表哥是誰,就知道這些黑網吧容留未成年人。”
第二天說情電話就打到了李毅飛這裏。李毅飛此時在開會,聽著電話那頭的抱怨,隻回了一句:“常隊長依法辦事,有問題走程序。”
掛掉電話,李毅飛嘴角卻揚了起來。老常這脾氣,對路子。
六月仲夏,園區遇上用工荒。新建的廠房需要大量工人,本地勞動力卻不夠用。施建忠急得嘴上起泡。
“要不從外地招?”有人提議。
張浦連夜研究了勞動力市場數據,第二天帶著黑眼圈找到幾家企業:“我查過了,鄰縣職業技術學校今年有三百多名畢業生還沒找到工作。我們可以組織專場招聘。”
“學生沒經驗啊!”企業代表皺眉。
“經驗可以培養。”張浦拿出方案,“園區可以聯合企業開辦培訓班,政府補貼部分培訓費用。這批學生素質不錯,培養好了就是骨幹。”
企業代表們交頭接耳一番,最終拍板:“就按張區長說的辦!”
招聘會那天,來了五百多名學生。常雷帶著民警維護秩序,現場井然有序。
消息傳到縣裏,賈磊在常委會上點了點桌子:“我們的年輕幹部,要都有這個解題思維就好了。”
李毅飛端著茶杯沒說話,眼裏的笑意卻藏不住。
七月流火,治安整治到了攻堅期。常雷帶隊查處了一個盜竊園區建材的團夥,抓到的居然是某局長的外甥。說情電話直接打到了賈磊那裏。
“老弟,給個麵子。”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官腔,“年輕人嘛,一時糊塗。”
賈磊捂著話筒問常雷:“你的意見?”
常雷腰板筆直:“法律沒規定誰的外甥可以盜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啪嗒掛了。
賈磊放下電話,突然笑了:“好家夥,比李毅飛還愣。”
八月的一天,李毅飛正在園區調研,突然接到張浦電話:“領導,出了點事……”
原來是連降暴雨,新建的廠房區積水嚴重,企業設備被淹。業主們情緒激動,把管委會圍了。
李毅飛趕到時,現場已經亂成一團。張浦和施建忠正被企業代表圍在中間,襯衫都被扯皺了。
“各位靜一靜!”李毅飛拿起喇叭,“我是縣長李毅飛,今天不解決好這事,我就不走了!”
人群安靜了些。李毅飛轉頭問張浦:“情況?”
“排水係統還沒完全建成,突然暴雨導致倒灌。”張浦低聲匯報,“企業要求賠償,但根據協議,自然災害屬於不可抗力……”
李毅飛掃了眼圍觀的業主,突然指著一個中年人:“劉總,您設備投保了吧?”
中年人愣了下:“投了財產險,但保險公司說這是設計缺陷,拒賠。”
“好。”李毅飛又指向另一個業主,“您的呢?”
問了一圈,李毅飛心裏有數了。他拿起電話打給園區建設局長:“馬上帶設計單位和施工單位的人過來。另外通知保險公司,半小時後讓他們到辦公室來。”
最後設計單位承認部分排水管徑不足,同意承擔70%損失,保險公司賠付20%,政府承擔10%,事情圓滿解決。
回去的車上,張浦小聲問:“領導,您怎麽知道保險公司會賠?”
李毅飛閉目養神:“暴雨是不可抗力,但設計缺陷不是。保險公司最怕鬧大,影響聲譽。”
施建忠在後座噗嗤笑出聲:“薑還是老的辣。”
九月秋涼,李毅飛的工作節奏更快了。每天最早到辦公室,最晚離開,筆記本上寫滿了待辦事項。
賈磊看著都心疼:“毅飛,工作是幹不完的。”
李毅飛隻是笑:“在其位,多謀些事。”
國慶前後,省裏來了考察組。帶隊的趙廳長私下對李毅飛說:“小夥子幹得不錯,陽興縣這一年變化很大啊。”
李毅飛陪著考察組走了三天,送走時趙廳長握著他的手:“省裏需要你這樣的年輕幹部。”
這話傳得很快,縣委大院的人都猜李縣長要高升了。
十月初,李毅飛開始整理交接材料。每個項目都列出了注意事項,每個幹部都寫了優缺點分析。
賈磊看到那厚厚一遝材料時,眼睛都有些發熱:“你這是把心都掏給陽興縣了。”
10月10日下午,省裏的電話終於來了。組織部的通知很簡短:掛職期滿後回京城部委報到。
李毅飛掛掉電話,站在窗前看了很久。樓下那棵老榕樹的葉子開始黃了,風一吹就簌簌地落。
他先給賈磊打了電話。書記沉默了一會:“明天開個歡送會吧?”
“別興師動眾了。”李毅飛說,“悄悄走更好。”
但消息還是傳開了。第二天一大早,縣委大院門口聚了不少人。有被李毅飛幫助過的企業代表,有被他批評過的幹部,還有園區的工人們。
張浦和常雷站在最前麵,眼睛都是紅的。
“哭什麽?”李毅飛捶了下常雷的胸口,“治安隊長掉眼淚,像話嗎?”
常雷啪地立正:“縣長同誌!陽興縣治安大隊隨時向您匯報工作!”
眾人都笑了,笑著笑著又有些哽咽。
李毅飛挨個握手告別,最後鑽進車裏。車子發動時,他回頭看了眼縣委大院的牌子,輕輕歎了口氣。
想當初自己駕車來陽興縣,現在又駕車離開,一切都如夢幻一般。
李毅飛開著車繞園區轉一圈。
車子緩緩駛過新修的柏油路,路兩旁的企業廠房拔地而起。半年時間,園區已經有二十多家企業入駐,工地上塔吊林立。
快到高速口時,李毅飛突然停下車。
他下車走向路邊的公示牌。園區規劃圖上,張浦和施建忠的照片並列掛著,一個常務副區長,一個經濟發展局長。
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白襯衫,笑得朝氣蓬勃。
李毅飛也笑了,轉身拉開車門,再次駛向遠方。
車子駛上高速時,太陽正好升起。金光照進車窗,落在後座那個裝滿材料的公文包上。
包裏有份陽興縣未來五年的發展規劃,首頁寫著建議執行人:張浦、施建忠、常雷。
李毅飛的眼裏充滿了欣慰,嘴角帶著笑。
種子已經種下,隻待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