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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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一時安靜極了,吳德貴在旁隻覺得頭皮發麻,如果照著江、馮二人所說,孟家姐弟出現在這裏是和藺家有關,那也就意味著奉陵早就成了獵場。
太子之事,藺家也摻和其中。
江朝淵指尖落在膝上輕敲著,言道:“藺家明麵上不問外事,也一直不曾摻和王爺及左相之間的爭鋒,可如若這都隻是偽裝,那他們恐怕所圖甚大。”
“眼下最要緊的是,是藺家到底隻是暗中圖謀太子,還是跟肅安公府那些餘孽早有勾連。”
馮辛宏目光凝沉:“你是說…”
“太子若早在藺家手中,或是藺家和肅安公府裏應外合,昨日裕豐齋內,應鍾不會鬧出那般動靜。”
江朝淵言語不多。
馮辛宏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當日他們之所以能追捕到應鍾等人,是因為攔截了太子聯絡左相的消息,後太子消失無蹤,但他和肅安公府餘孽在一起卻是能肯定的,如若太子一直在藺家視線之下,也就意味著肅安公府那些人受藺家指使。
但若是如此,有藺家托底,太子又何必暗中聯絡左相,甚至慌不擇路之下為保周全,做出人與玉璽分道而行,甚至還出了昨日裕豐齋內讓應鍾以死傳訊的事?
“藺家和肅安公府,不是一路人。”
馮辛宏麵上思索,“藺家知曉太子要去茂州,但太子應該不在他們手裏,確切來說,太子和肅安公府的人應該同樣在防著藺家。那這個孟寧,到底是不是藺家落的棋子?”
江朝淵淡聲道:“無論是不是,暫時都不能動她。”
“應鍾身死,肅安公府其他餘孽下落不明,太子蹤跡斷了個幹淨,我們雖然嚴查奉陵,亦派人前往茂州堵死了所有去路,但此舉不可能長久。”
陳王入京已有三月,陛下一直“重病”不見外臣,他以代政之名暫掌朝堂,但這並非長久之計。
若不能盡快處置了太子拿回玉璽,讓陳王名正言順登上皇位,時間久了,陳王壓不住那些藩王,也壓不住左相等朝臣。
而且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封鎖茂州,陳王更不能一直軟禁陛下。
馮辛宏自然也明白這些,他跟隨王爺一路走到現在,絕不可能讓王爺大業毀於一旦,他眼中露出幾分陰狠:“那孟寧動不得,其他人未必不能。”
吳德貴小聲道:“馮大人的意思是?”
“肅安公府這些親衛生死交托,對付山明更是忠心耿耿,極重情義。”馮辛宏麵色陰冷,“應鍾既是要傳訊,就意味著這奉陵城中肯定還有肅安公府其他餘孽,逼不出太子,難道還逼不出他們來?”
“肅安公府勾結閹黨謀逆,去將應鍾的屍體剖心挖骨,斬斷四肢,懸於鬧市。”
肅安公府那些餘孽若能忍下來,便要叫肅國公府的人日日遭人唾棄,以逆賊之名反複被人鞭屍。
若忍不下來,他們隻要有半點動作,以如今城中四處嚴查,定能將人抓個正著。
“記得送兩隻見過血的獵犬過去,好叫人知曉這些逆賊的下場。”
吳德貴胃裏一陣翻滾,臉色慘白。
原本站在旁邊的陳錢他們也是神色難看。
當日他們投奔陳王在京中殺伐時,無人手軟,這一路上為追捕太子掠取人命也不在話下,可是殺人不過頭點地,那應鍾雖與他們敵對也是條鐵骨漢子,如今卻要辱其屍骨。
刨心挖骨,斬斷四肢,又將見過血的獵犬送過去。
這般行徑是想幹什麽,誰都能猜到。
在場無人回話,一時間安靜的嚇人。
馮辛宏抬眼揚唇:“江大人以為,這法子如何?”
江朝淵大袖卷纏在膝上,遮住了原本落在外間的手,麵上眼簾情垂了垂,再開口時,聲音疏淡:“王爺大業要緊。”
馮辛宏目不轉睛看著他:“那就勞煩江大人了。”
江朝淵袖袍之下,膝上衣料生了些許褶皺:“為了王爺,應當的。”
……
馮辛宏帶著人離開之後,陳錢就忍不住急聲道:“大人,您真要照著馮辛宏說的做?”
“那應鍾雖是逆賊,可人都已經死了,再這般對他屍骨,逼不逼得出肅安公府那些人屬下不知道,但咱們靖鉞司和大人的名聲可就全完了。”
江朝淵眉目平靜:“逆臣走狗,有何名聲可言。”
“大人!”
陳錢聲音大了些,“咱們是投奔了陳王,可識時務者為俊傑,說到底不過是各有選擇,陳王若能登基又有誰能置喙?”
“可是朝著應鍾屍骨下手卻不一樣,大人本就背負惡名,如今再做這般事,往後陳王萬一得勢,為保名聲過河拆橋……”
“那也是之後的事,眼下若不表忠心,不等過河,這橋就先塌了。”
江朝淵目光掃過一旁的吳德貴,
“我們本就是半路投誠,陳王又心胸不廣,若是引他猜忌,哪怕是無心之失他也會寧殺錯不放過。”
攔了想要說話的陳錢,江朝淵說道:
“行了,不用說了,此事已定,龔昂,你去辦吧。”
龔昂低頭:“是,大人。”
……
吳德貴被今日發生的事情驚的後脊發涼,江朝淵看他那一眼更是讓他心口惴惴。
腳跟發軟,強撐著笑臉從別院離開回了府中之後,等入了自己院子,吳德貴就再也撐不住,一屁股癱坐在凳子上。
“老爺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吳夫人瞧他模樣連忙上前扶他。
吳德貴嘴唇顫顫,他後悔了……
當日靖鉞司剛入城時,他本可以不摻合這些事情。
他不過是個小小縣令,隻要當不知詳情“奉命”行事便好,就算將來旁的人找來他也隻一句不知便能推過,可他卻為著陳王勢大,想要搏一搏前程,結果主動一頭撞了進去。
吳夫人沒聽清楚他口中嘟囔什麽,倒了杯水給他:“你這臉色這麽難看,可是那幾位京中的貴人又為難你了?”
“他們這些人可當真是不講道理,你當初也是受那位藺大人的吩咐,這才照顧雁娘子幾分,那孟家姐弟不過是來投奔的遠房親戚,一個病秧子,另外個瞧著柔柔弱弱的,怎就能跟什麽逆賊有關係了。”
她將水遞到吳德貴手裏,輕歎了聲,
“那孟小娘子模樣俊,性子又好,要不是身子不好,我都想把她說給咱們意兒,她之前還教我品香點茶來著…”
“你說什麽?”吳德貴扭頭。
吳夫人說道:“品香點茶啊,那些貴女人家不都愛這些,上次咱們府裏設宴時雁娘子過來宰牲,孟小娘子也跟著來了,有人無意間提起品香的事兒,她便與我說了些。”
“她還教了我幾個香方,對了,還有這驅蚊的香囊,也是她跟我說的,裏頭多加了些東西後,就真的沒什麽蚊蟲近身了。”
吳德貴臉色“唰”的慘白:“你給江大人他們送的,也是這香囊?”
“對啊。”
吳夫人被他嚇一跳,神色不安,“他們是貴客,你讓好生招呼不能怠慢,咱們這地兒一熱蚊蟲就多,我這不也是怕他們不滿,這才讓人備了驅蚊的香囊送過去,怎麽了?”
怎麽了?
事大了!!
吳德貴可記得清清楚楚,裕豐齋裏出事後,江朝淵他們本是要審問孟寧的,但她突然病發讓人動不得她,後麵又被雁娘子強行帶走。
那讓孟寧病症發作的,就是他夫人送去的那幾個香囊。
孟家姐弟本就是故意模糊來奉陵的時間,極有可能和太子失蹤有關係,她本就疑點重重,如今再加上這香囊…
吳德貴心中狂跳,下意識就想要去尋江朝淵他們,可是剛起身準備朝外走,就突然停了下來,腦子裏浮現不久前江朝淵的話。
——陳王心胸不廣,若是引他猜忌,哪怕是無心之失,他也會寧殺錯不放過。
江朝淵為他出生入死,背宗棄族,一手助陳王把控朝堂讓他入京有機會問鼎皇位,卻依舊被馮辛宏那般猜忌,逼他對一個死人剖心挖骨以證忠心。
更何況是他?
而且那孟寧和藺家還有關係。
如江朝淵他們,明知孟寧有問題都不敢輕易動手,顯然是忌憚藺家,而且如若他們說的是真的。
藺家在奉陵早就布局,亦知太子來了這裏,他要是幫著陳王壞了藺家的好事,江朝淵他們拍拍屁股回了京城,他卻是要留在奉陵的。
到時候藺家豈能饒了他?
最重要的是,太子要是真死在了奉陵,勢必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屆時陳王會保他一個半路投誠的小縣令嗎?
“老爺,你到底怎麽了?”吳夫人不安。
吳德貴臉色蒼白,用力抓住她的手:“你給我記住,往後不管是誰問起,你都要說這香囊是你自己尋人問了配的方子,早就在用。”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要想保咱們全家小命,就不準提孟寧半個字,聽明白了嗎?”
吳夫人被他厲聲嚇得惶惶,顫聲道:“我知道了,我絕不會與人提起。”
吳德貴這才鬆手跌坐回了凳子上,用力抹了一把臉。
貪心不足,果生禍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