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穆雙雙事件(三)

字數:5232   加入書籤

A+A-


    車子在龍城大學西門停下。穆雙雙看了眼手機,已經一點十分了,下午第一節課已經開始。她推開車門,快步衝向校門。
    “同學,請出示一下學生證。”門衛攔住了她。
    穆雙雙趕緊翻找背包裏的卡包,身份證、剛辦好的護照更新回執、校園一卡通、錢包……東西一樣不少,可唯獨找不到那個深藍色封皮的學生證。
    “奇怪,我記得出門時候帶了啊……”她小聲嘟囔著,額頭上急出了汗。
    “電子的也可以。”門衛提醒道。
    “哦對!”穆雙雙恍然大悟,趕緊掏出手機,手忙腳亂地打開學校的小程序,調出電子學生證的二維碼。門衛用掃描槍掃了一下,確認無誤,揮揮手放行。
    穆雙雙道了聲謝,立刻朝著法律係教學樓狂奔。濕透的頭發還沒完全幹,貼在臉頰和脖子上,很不舒服。那身臨時買來的黑色連衣裙雖然幹淨,但畢竟不是校服,穿在身上讓她感覺十分別扭和顯眼。
    她氣喘籲籲地跑到343教室門口,已經能聽到裏麵潘禹會講課的聲音。她停下腳步,深吸了幾口氣,盡量平複一下呼吸,然後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報告。”她的聲音因為奔跑和緊張而帶著一絲顫抖。
    教室裏的講課聲戛然而止。門被從裏麵拉開,潘禹會那張嚴肅得近乎刻板的臉出現在門口。他上下打量著穆雙雙,目光尤其在她那身與校服格格不入的黑色連衣裙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紋。
    “穆雙雙!”潘禹會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和威嚴,“你看看現在幾點了?遲到了不知道嗎?而且,為什麽不穿校服?你這身打扮像什麽樣子!”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嚴厲,帶著一種公開處刑的意味,聲音足以讓教室裏每一個同學都聽得清清楚楚:“別忘了,你不僅僅是普通學生,你還是自律會紀律部的部長!身為紀律部部長,自己首先就不遵守紀律,遲到、不按規定著裝,你說說,這叫什麽?這叫知法犯法!情節更加嚴重!你還怎麽去要求、管理其他同學?”
    穆雙雙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背包帶子,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委屈、疲憊、還有一絲救人後未被理解反而受責難的不平,像潮水般湧上心頭,讓她鼻子發酸。但她強忍著,沒有辯解。她知道,在潘禹會這裏,解釋往往被視作頂嘴和狡辯。
    潘禹會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默認理虧,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命令道:“別站在門口影響上課!到走廊那邊站著反省去!下課之後,寫一份深刻的檢討交到我辦公室!另外,鑒於你這次嚴重的違紀行為,在認識清楚錯誤之前,暫停你自律會紀律部部長的職務!”
    穆雙雙的心猛地一沉。暫停職務……她咬了咬嘴唇,默默地轉過身,走到走廊盡頭的窗邊,背對著教室門口,耷拉著腦袋,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在地麵上投下她孤單的影子。
    與此同時,陳秋銘剛在法律係一樓的打印室幫係主任江芸複印完一份緊急文件。他拿著還帶著機器餘溫的複印件走出來,正準備上樓,卻迎麵碰上了校辦主任方之問,他身邊還跟著一位穿著警服、氣質幹練的中年男子。
    “方主任?您怎麽來這邊了?”陳秋銘有些意外地打招呼。
    “陳老師!我正找你呢!”方之問見到陳秋銘,臉上露出笑容,連忙為身旁的警官介紹,“姚警官,這位就是穆雙雙同學所在班級的班主任,陳秋銘老師。”他又轉向陳秋銘,“秋銘老師,這位是市公安局南營分局的姚警官,是位經驗豐富的談判專家。”
    “姚警官,您好。”陳秋銘心中疑惑,禮貌地伸出手。談判專家?找穆雙雙?難道那孩子出了什麽事?
    姚警官與陳秋銘用力握了握手,語氣帶著讚賞和急切:“陳老師,您好!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中午,穆雙雙同學在南營區芬河大橋,見義勇為,救了一位跳河輕生的女學生!後來她們在古城區河岸登的岸。被救女孩的父母非常感激,一定要當麵謝謝穆雙雙同學,還準備了感謝信和一點心意。結果穆同學做完筆錄就悄悄離開了,還是我撿到了她掉落的學生證,才通過貴校校辦找到這裏。這是家長委托我一定轉交的感謝信和感謝金。”姚警官說著,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和一個厚厚的、用紅紙包著的方塊。
    陳秋銘聽完,心中瞬間明了,一股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有對穆雙雙安危的釋然,有對她英勇行為的驕傲,更有對潘禹會可能產生的誤判的擔憂。他接過信封和紅紙包,鄭重地說:“原來是這樣!謝謝姚警官專門跑一趟。穆雙雙同學確實是品學兼優、很有正義感的好孩子。她應該正在上課,兩位請跟我來。”
    陳秋銘帶著方之問和姚警官走上三樓。剛出樓梯口,就看到走廊盡頭那個倚窗而立的、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孤單背影,不是穆雙雙是誰?潘禹會訓斥的聲音似乎還隱隱回蕩在走廊裏。
    陳秋銘的心揪了一下。他快步走過去,姚警官和方主任也緊隨其後。
    “穆雙雙。”陳秋銘輕聲叫道。
    穆雙雙聞聲轉過頭,看到陳秋銘,以及他身後的方主任和那位熟悉的姚警官,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慌亂和驚訝。
    姚警官走上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穆雙雙同學,可算找到你了!你跑得可真快!還好我撿到了你的學生證!這是被你救下的那個小女孩的父母,委托我一定要帶給你的感謝信,”他揚了揚那個信封,又指了指陳秋銘手裏的紅紙包,“還有這一萬塊錢感謝金,他們說務必要請你收下,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
    穆雙雙看著那厚厚的紅紙包,連忙擺手,態度堅決:“姚警官,我真的沒做什麽,就是碰巧會遊泳。這感謝信我收下,是個紀念。但是感謝金我堅決不能要!救人是應該的,怎麽能要錢呢?”
    就在這時,343教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潘禹會大概是聽到外麵的動靜,皺著眉頭探出身來:“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不知道正在上課嗎?!”當他看到方之問主任時,臉上的怒容瞬間變成了驚訝和幾分恭敬,連忙走了出來:“方主任?您怎麽來了?是來檢查工作嗎?”
    方之問臉色平靜,但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問責:“潘主任,我不是來檢查工作的。我是想問問,你怎麽讓穆雙雙同學在門口罰站啊?”
    潘禹會看了一眼穆雙雙,又看看方主任和旁邊的警察,心裏咯噔一下,但嘴上還是堅持原則:“方主任,穆雙雙她遲到,而且不按規定穿校服,違反了校紀班規,所以我罰她站,讓她反省。這……有什麽問題嗎?”
    “違反校紀?”方之問微微提高了音量,“潘主任,你知道她是因為什麽遲到?是因為什麽沒穿校服嗎?”
    潘禹會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不管因為什麽,遲到和不穿校服就是違紀……”
    方之問打斷了他,語氣肯定地說:“如果穆雙雙同學是因為去見義勇為了呢?”
    “見義勇為?”潘禹會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穆雙雙,又看向姚警官。
    姚警官適時地開口,語氣嚴肅而確鑿:“潘主任,我可以作證。今天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在南營區芬河大橋,一名女學生跳河輕生。穆雙雙同學不顧個人安危,主動跳下湍急的河水,成功將輕生者救起。整個過程我都親眼目睹。她是因為配合我們警方調查、協助安撫被救者情緒,以及衣物濕透需要更換,才耽誤了返校時間的。”
    潘禹會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精彩,一陣紅一陣白。他張了張嘴,看著渾身濕氣還未完全散盡、穿著不合身連衣裙、低著頭卻挺直了脊梁的穆雙雙,又看看麵色嚴肅的方主任和作證的姚警官,半晌,才有些尷尬地、幹巴巴地說道:“原來……原來是這麽回事。那……那是我情況了解不清楚,冤枉你了,穆雙雙同學。我……我向你道歉。”
    穆雙雙抬起頭,看著潘禹會那副窘迫的樣子,心中積壓的委屈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淡淡地回應:“潘主任,不用道歉。就是……我現在有點累了,能進去坐會兒嗎?”她的臉上確實帶著濃濃的倦意。
    陳秋銘在一旁看著,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他連忙柔聲說道:“傻孩子,當然可以!快進去坐下休息吧!”
    穆雙雙點了點頭,默默地從潘禹會身邊走過,重新走進了343教室。當她出現在門口時,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裏,不再是平日裏的疏遠、畏懼或複雜,而是充滿了震驚、欽佩和由衷的仰慕!不知是誰先帶頭,教室裏響起了低低的、卻無比真誠的掌聲,隨即掌聲變得熱烈起來,每一個同學都在用這種方式,向這位平凡又非凡的英雄同學表達著最高的敬意。
    穆雙雙被這突如其來的掌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臉頰微微泛紅。她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將背包放在桌子上,然後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疲憊地趴了下去,把臉埋進了臂彎裏。她太累了,身體累,心也累,此刻隻想好好睡一覺。
    奇怪的是,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教室,在她趴下之後,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每一個同學都自覺地放輕了呼吸,連翻書的聲音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點點聲響會打擾到這位英勇同學的安睡。陽光透過窗戶,溫柔地灑在她趴著的背影上,那身不合時宜的黑色連衣裙,此刻仿佛也變成了英雄的勳章。
    潘禹會站在門口,看著教室裏這無聲卻充滿力量的一幕,表情複雜,最終什麽也沒說,輕輕帶上了教室門。
    陳秋銘、方之問和姚警官站在走廊裏。陳秋銘將那個紅紙包遞還給姚警官:“姚警官,您也看到了,穆雙雙同學態度很堅決。這感謝金,還是請您退還給家長吧。他們的心意,我們和孩子都心領了。這封感謝信,我代她收下,會好好保管的。”
    姚警官敬佩地點點頭,收回了紅紙包:“好吧,我尊重穆同學的意思。陳老師,方主任,你們培養了一位好學生啊!真正的好學生!”
    方之問也感慨地拍了拍陳秋銘的肩膀。
    送走方主任和姚警官後,陳秋銘並沒有立刻離開。他輕輕推開教室的後門,站在門口,目光越過一排排座椅,落在那個趴在桌子上、安然入睡的身影上。午後的陽光正好,為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陳秋銘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勾勒出一個無比欣慰和驕傲的笑容。
    他知道,今天跳下芬河救人的,不僅僅是那個叫穆雙雙的學生,也是那個曾經冷漠、高傲的靈魂,在完成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拯救與涅槃。法律四班的這艘航船,或許又將迎來一位內心更加堅韌、光芒更加溫暖的同行者。窗外的天空,湛藍如洗,預示著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