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新生裝備事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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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區的小花壇,仿佛成了喧囂迎新日中一個被遺忘的孤島。高大的槐樹和繁茂的灌木叢隔絕了外界的嘈雜,隻留下風吹過葉片的沙沙聲,以及一種近乎凝滯的緊張感。午後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在石子小徑和中央那張深綠色長椅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
陳秋銘端坐在長椅中央,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支撐在膝蓋上,雙手交握,眉頭微鎖,形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他那灰白的頭發在斑駁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黯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鷹,逐一掃過站在他麵前的四個男生。金葉子和祁淇一左一右坐在他兩側,像是護衛,又像是參謀,臉上都帶著嚴肅和關切。宣萱、米冠軍、鄭燚則站在長椅一側,屏息凝神。而被“審問”的對象——林曉安、段雪平、諸葛寧靜、華清寶,則在他們麵前站成一排,如同等待檢閱卻又心懷委屈的士兵,臉上混雜著憤怒、茫然和一絲不被信任的痛楚。
“怎麽回事?”陳秋銘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你們說吧。”
他話音剛落,華清寶就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第一個炸開了。他情緒激動,臉漲得通紅,揮舞著手臂,聲音帶著顫抖和巨大的委屈:“我們真沒偷東西!真的!誰偷東西誰……誰不得好死!我們昨天累死累活幫著新生整理宿舍,搬東西,一片好心,結果還攤上這事!真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他的話語有些混亂,但那份被冤枉的憤懣卻表露無遺。
“寶哥!你先冷靜一下!”段雪平相對沉穩些,他用力拉了拉華清寶的胳膊,聲音雖然也帶著急切,但努力保持著鎮定,“有銘哥在這呢,你急什麽?誰還能冤枉我們不成?慢慢說,把情況說清楚!”他試圖安撫情緒失控的華清寶,目光卻懇切地望向陳秋銘。
陳秋銘沒有理會華清寶的激動,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林曉安,語氣沉穩:“曉安,你是403的宿舍長,你來說。把經過原原本本說一遍。”
林曉安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同樣不平靜的心情。他摸了摸後腦勺,回憶著那混亂的一幕:“銘哥,是這樣的。今天上午上完課,我們又按照您的吩咐,去搬了那一大車新生物資,真是累得夠嗆。回到宿舍,我衣服都沒脫,直接躺床上就睡著了,睡得正香呢……”他臉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突然,‘哐當’一聲,宿舍門就被猛地撞開了!然後郝誠就領著兩個人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把我吵醒了。我當時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問他們‘幹什麽?’結果郝誠指著我的鼻子,就說我們偷東西,是小偷之類的難聽話!我都沒睡醒,腦袋都是懵的,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旁邊的諸葛寧靜接過話頭,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相對冷靜,但緊抿的嘴唇顯示他內心的不平靜:“對,當時宿舍裏就我和曉安兩個人。郝誠帶著紀律部的副部長葉曉光,還有……一班的孔倫!”他特意加重了“孔倫”兩個字,“他們衝進來,根本不容我們分說,就像抄家一樣,開始一頓翻箱倒櫃!最後……最後他們在雪平的床底下,翻出了一個紙箱子。”
段雪平聽到這裏,猛地瞪大了眼睛,失聲道:“我的床底下?!”
“對!就是你的床底下!”諸葛寧靜肯定地點點頭,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和憤怒,“箱子打開,裏麵……裏麵確實是兩套嶄新的枕頭、床單被罩,上麵都印著咱們法律係的標誌。然後郝誠就像抓住了什麽鐵證,一口咬定就是我們偷的!”
段雪平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臉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懊悔不已的神情:“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今天早上,我剛要出宿舍去上課,在樓道裏碰到一個穿著藍色工裝、戴著帽子的男人,看著像個維修工人。他塞給我一個紙箱子,說是什麽‘多出來的材料’,讓我先拿回宿舍放著。我當時急著上課,眼看就要遲到了,根本沒多想,也沒看裏麵是什麽,順手就接過來,回身塞到我床底下了!我……我哪知道裏麵是新生裝備啊!”他越說越氣,拳頭緊緊攥起,“這是被人給坑了!”
陳秋銘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大腦飛速運轉。工人?維修工人?這個突然出現的角色,讓整件事蒙上了一層更深的迷霧。
“諸葛,”陳秋銘看向諸葛寧靜,目光如炬,“你看清箱子裏的東西了?確定是新生裝備?”
“我看清了,銘哥。”諸葛寧靜語氣肯定,“千真萬確,就是這次統一采購、印著係標的新生備品,包裝都還沒拆。”
陳秋銘陷入了沉思,眼神變得深邃起來。花壇裏的空氣仿佛再次凝固,隻剩下幾個男生粗重的呼吸聲。
“我們真沒偷東西!絕對沒有!”林曉安忍不住再次強調,聲音帶著哽咽,“誰也不差那點東西!為了這點破爛,背上個小偷的罵名,我們至於嗎?真是憋屈死了!”
華清寶也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地說:“看來……看來這是有人故意壞我們啊!設好了套讓我們鑽!”
他這話一出,仿佛點燃了導火索。站在一旁的宣萱立刻接口,語氣帶著洞察的銳利:“會不會是郝誠他們搞的鬼?他們一班的人,因為王剛的事,還有之前各種摩擦,一直想找機會針對我們四班!”
米冠軍也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憤慨:“我看八成就是這樣!他們早就看我們不順眼了!”
祁淇握緊了小拳頭,聲音雖然軟糯,卻帶著堅定:“對啊!尤其是那個孔倫,他對象暴倫跟王剛衝突最多,每次都占不到便宜,肯定懷恨在心!”
鄭燚一直安靜地聽著,此刻才緩緩開口,她的聲音冷靜而富有邏輯,像一股清流注入了激憤的情緒中:“沒錯。孔倫出現在搜查現場,本身就已經暴露了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他一個一班的學生,有什麽資格跟著自律會的人來搜查我們四班的宿舍?這不合規矩,更像是一種……示威,或者見證。”
金葉子蹙著秀眉,提出了關鍵疑問:“可是,那個‘工人’為什麽會幫他們呢?他圖什麽?”
鄭燚微微側頭,陽光透過樹葉在她冷靜的麵容上跳躍,她分析道:“那個‘工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工人。今天新生報到,人員混雜,不僅有學生、家長,還有各種社會車輛和外來人員。想要找個生麵孔混進來,冒充維修工,並不是什麽難事。隻要稍微偽裝一下,利用段雪平急著上課、無暇細看的心理,很容易就能把‘贓物’塞到他手裏。”
金葉子恍然大悟:“這樣啊……倒是說得通。”
就在眾人抽絲剝繭,逐漸逼近某種可能性時,陳秋銘放在長椅上的手機,如同催命符般尖銳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的,正是“潘禹會”三個字。
陳秋銘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和免提鍵,並將手機稍微拿遠了些。
果然,電話剛一接通,潘禹會那帶著滔天怒火的咆哮聲就穿透了聽筒,幾乎要在安靜的花壇裏激起回聲:
“秋銘!我聽說你們班的林曉安、段雪平、諸葛寧靜、華清寶偷新生裝備!這真是太不像話了!無法無天!”潘禹會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有些變形,“這裏麵我記得除了華清寶,其他三個都是學生幹部吧?!特別是諸葛寧靜,還是你們班團支部的副書記!就起這樣的帶頭作用?!啊?!這件事你必須給我嚴肅處理!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先把他們幾個的職務都給我撤了!立刻!馬上!”
陳秋銘等他那邊的咆哮暫告一段落,才將手機貼近嘴邊,語氣依舊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潘主任,這件事我正在調查,具體情況還沒有完全弄清楚。您先別急著下結論。”
“陳秋銘老師!”潘禹會的聲音更加高亢,充滿了被忤逆的暴怒,“這都什麽時候了?!人贓並獲!你還在護短?!這種事可不像別的事情,這是嚴重的道德敗壞!甚至是盜竊行為!特別是新生第一天來報到,在學生麵前、在家長麵前發生這樣的事,對我們法律係的聲譽影響多麽惡劣你知道嗎?!這次不管你怎麽說,必須嚴肅處理!絕不姑息!否則我沒法向係裏、向學校交代!”
陳秋銘的眉頭皺得更緊,但聲音依舊穩定:“潘主任,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是,就算要嚴肅處理,也要等調查清楚前因後果,水落石出之後再說。我們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學生。”
“好!好!陳秋銘!你非要查是吧?!”潘禹會氣得幾乎要摔電話,“那我就等你調查!我給你時間!但你最好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我等你答複!”隨即,電話被重重掛斷,傳來一陣忙音。
陳秋銘緩緩放下手機,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緊抿的嘴唇顯示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麵前四個忐忑不安的學生臉上。
“不管怎麽說,”陳秋銘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東西,確實是在你們403宿舍,在段雪平的床底下翻出來的。在真相大白之前,你們……還是有嫌疑的。”
林曉安一聽,眼圈瞬間紅了,委屈地叫道:“銘哥!這……這不是冤枉人嗎?!”
“曉安!”鄭燚及時出聲,語氣冷靜而帶著安撫,“你聽老師說完。銘哥不是在定你們的罪。”
陳秋銘讚許地看了鄭燚一眼,繼續說出自己的決定,語氣不容置疑:“這樣吧。在當前這種情況下,為了便於調查,也為了暫時平息那邊的壓力。諸葛寧靜、林曉安、段雪平,你們三個,暫時停止班級幹部職務。”
這話如同一個驚雷,在幾個當事人耳邊炸響。諸葛寧靜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不甘;林曉安張大了嘴巴,一臉難以置信;段雪平則緊緊咬住了下唇。
陳秋銘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繼續安排:“諸葛團支部副書記的工作,暫時由宣萱負責起來。林曉安體育委員的工作,讓典晨陽先代理。段雪平生活委員的工作……交給李一澤代一段時間。”
“別啊!銘哥!”一直強忍著的華清寶此刻再也忍不住,他猛地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要非說是我們偷的……那……那就算我的吧!反正我什麽也不是,要成績沒成績,要幹部身份也沒有,評獎評優也輪不到我!我扛了!不能連累曉安他們!”他這話說得悲壯,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義氣。
“華清寶!你胡說八道什麽!”鄭燚立刻厲聲打斷他,目光銳利地掃過他激動的臉,“陳老師怎麽可能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去背這口黑鍋?!老師這樣做,是策略!是以退為進!先暫時順應潘主任的要求,堵住他的嘴,避免他把‘護短’、‘管理不力’的帽子直接扣下來!那樣銘哥會更加被動,更沒辦法深入調查還你們清白了!等事情調查清楚,真相大白,自然會恢複他們的職務!你懂不懂?!”
陳秋銘聽著鄭燚這番清晰透徹的分析,看著她那雙充滿智慧和理解的眼睛,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欣慰的笑容。這丫頭,果然是他的“愛徒”,總能精準地理解他的意圖。
然而,就在這緊張嚴肅的氣氛中,陳秋銘卻突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舉動。他臉上的凝重瞬間消散,轉而浮現出一種略帶調侃的神情,非常認真地向金葉子招了招手。
“大寶。”他叫道。
金葉子正全身心沉浸在為同學擔憂、思考對策的情緒中,見陳秋銘表情嚴肅地召喚,以為有什麽重要的秘密指令,立刻麵容一肅,身體前傾,湊近陳秋銘,壓低聲音問道:“銘哥,有什麽安排?”
隻見陳秋銘一本正經,用商討重大機密的語氣說道:“記得把剛剛你給我拍的,我和蘇星晚、吳語然坐在長椅上的那張照片,發給我。”
金葉子一愣:“啊?”
陳秋銘仿佛沒看到周圍學生瞬間石化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臉上甚至帶上了一點回味無窮的笑意:“我要發個朋友圈。你都不知道,然然坐在我旁邊那個樣子,有多可愛。”
眾人:“……”
花壇裏一片死寂。剛才還彌漫著的委屈、憤怒、緊張、分析、策略……所有複雜的情緒,仿佛瞬間被這句話凍住了,然後“哢嚓”一聲碎了一地。
林曉安、段雪平幾人張著嘴,看著他們敬愛的銘哥,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華清寶甚至忘了剛才自己要“英勇就義”的悲壯。宣萱和米冠軍麵麵相覷,一臉懵圈。祁淇的小嘴嘟了起來,似乎有點吃味。
隻有金葉子,在短暫的錯愕之後,氣得跺了跺腳,哭笑不得地嗔怪道:“銘——哥——!這都什麽時候了?!這麽嚴肅的場麵,你怎麽還……還惦記著發朋友圈啊!”
在一片無語和淩亂中,始終冷靜的鄭燚,卻看著陳秋銘那看似不著調實則舉重若輕的樣子,率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了然和深深的敬佩,輕聲對周圍還沒反應過來的同學們解釋道:
“我懂……我師傅。他這是釋放信號,從容不迫,一切盡在掌握中。”
陽光依舊斑駁,樹影依舊搖曳。花壇裏的這場“審問”,以一種誰也沒料到的方式,暫時畫上了一個帶著問號、卻又莫名讓人安心的句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