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初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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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南區教工餐廳,位於南區食堂的三樓,與樓下學生食堂的喧囂鼎沸截然不同,這裏洋溢著一種更為舒緩、矜持的氛圍。巨大的落地窗將秋日明媚卻不灼人的陽光迎入室內,在光潔如鏡的米白色地磚上投下大片溫暖的光斑。空氣裏彌漫著現磨咖啡的醇香、烤麵包的焦甜,以及各式早點混合而成的、誘人食欲的氣息。取餐區擺放著琳琅滿目的食物,穿著潔白工作服的後勤人員麵帶微笑,輕聲細語地為教職工們服務。就餐區則是一張張鋪著淡雅格子桌布的小方桌,三三兩兩的老師們坐在那裏,邊用餐邊低聲交談,偶爾響起餐具碰撞的清脆聲響,更襯得環境寧靜而雅致。
陳秋銘和王春雨並肩走進餐廳。陳秋銘依舊穿著那件標誌性的淺藍色立領夾克,灰白的頭發在晨光中顯得格外醒目。王春雨則是一身杏色的職業套裝,長發挽起,顯得幹練而溫婉。兩人的出現,悄然吸引了一些目光的注視,那些目光中帶著與往日不同的探究、友善,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今天有麵條啊!真好!”陳秋銘的目光掠過取餐台,落在那個冒著騰騰熱氣的麵食檔口,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我最愛吃麵條了。”他快步走過去,用一個大碗盛了滿滿一碗勁道的手擀麵,澆上濃鬱的牛肉鹵汁,又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從旁邊的湯鍋裏舀了一個圓潤飽滿的荷包蛋,妥帖地放在麵條頂端,最後還取了幾樣清爽的拌菜——黃瓜絲、胡蘿卜絲、豆芽,精心地碼在碗邊。他的動作熟練而專注,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藝術品。
王春雨則偏愛西點,她取了兩個金黃酥脆、散發著奶香的蛋撻,又盛了一碗熬得粘稠噴香的小米粥。兩人默契地選擇了餐廳邊緣一個靠窗的、相對安靜的小桌子坐下。
坐下後,陳秋銘並沒有立刻動筷,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感受著那些或明或暗投來的目光,眉頭微蹙,壓低聲音對王春雨說道:“春雨,你有沒有覺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還有對我的態度,好像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王春雨用小勺輕輕攪動著碗裏的小米粥,聞言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了然和戲謔的笑容:“怎麽不一樣了?”
“就是……”陳秋銘組織著語言,語氣帶著點困惑和不適,“原來吧,好多人在食堂碰到,最多就是點個頭,揮下手,算是打過招呼。甚至有些根本就不熟的人,可能壓根就不會理我。可是現在……”他搖了搖頭,“感覺恨不能隔著老遠就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雙手伸過來跟我握手,熱情得讓人有點招架不住。而且,好像再也沒有裝作看不見我的人了,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會主動打個招呼。”
王春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雙好看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那當然了!我的陳大主任!你現在可是學校裏最年輕的副處級領導之一,是檔案管理中心的一把手,還兼著圖書館的黨支部副書記!在整個龍城大學,你也算是個風雲人物了!”她頓了頓,語氣帶著點小小的得意,“別說你了,連我都跟著水漲船高,沾了你的光呢!”
“哦?你怎麽沾光了?”陳秋銘好奇地問。
“現在各部門誰不知道你和我的關係啊?”王春雨微微揚起下巴,語氣帶著點俏皮,“我現在去其他部門聯係工作、跑業務,那順利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人家對我那個熱情啊,又是趕緊倒水,又是拿出各種零食水果讓我嚐嚐,說話客客氣氣的,辦事效率都高了不少!這都是托了您陳主任的福呢!”她故意用上了敬語,調侃著陳秋銘。
陳秋銘聽完,無奈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夾起一箸麵條,吹了吹熱氣,說道:“好吧……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也不在意。升官也不會讓我比原來多吃兩碗飯,踏實幹活才是正經。”說著,他大口吃起麵來,麵條爽滑勁道,鹵汁香濃,荷包蛋的火候恰到好處,流黃的蛋液混著湯汁,更是美味。他滿足地歎了口氣,“嗯!真好吃!看來我來南區真是來對了,別的不說,這南區的麵食確實是一絕啊!”
王春雨也小口品嚐著她的蛋撻,酥皮在唇齒間碎裂,內餡香滑不膩,她點頭讚同:“這個蛋撻感覺也比西區食堂做得好,甜度適中,奶香味更濃。”
提到吃的,陳秋銘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說道:“對了,我愛徒鄭燚,她就最愛吃蛋撻了。以前還在西區的時候,我時不時就會在食堂吃飯時,偷偷給她順兩個蛋撻帶回去。有一次這丫頭特別認真地跟我說,‘師傅,你真的是有一口吃的就不會忘了我啊!’我當時就跟她說,‘那當然了!愛徒可不是白叫的,我是真的愛我這個好徒弟的。’”他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一種純粹的、屬於師長的疼愛和驕傲,仿佛暫時忘卻了周圍那些因他職位變化而帶來的微妙氛圍。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端著餐盤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在他們旁邊的空位坐下,正是體育教研部的老師章五洲。他穿著運動服,渾身散發著陽光活力,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
“銘哥!”章五洲先是習慣性地叫了一聲,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故意眨了眨眼,改口道,“不對不對,現在得叫陳主任了吧?失敬失敬!”
陳秋銘抬頭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用筷子虛點了他一下:“你滾蛋!章五洲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叫我陳主任,那你就離我遠點坐著,這頓飯你自己吃去!”
章五洲哈哈一笑,渾不在意,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沒有沒有,開個玩笑嘛!我就是試試,看看咱們銘哥當了領導以後,有沒有‘飄’,有沒有變啊?這有的人啊,升官就長脾氣,我可是見識過的。”
王春雨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哦?還有這種事呢?”
“可不是嘛!”章五洲咽下嘴裏的食物,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就我剛分配到體育教研部那會兒,部裏有個老哥,比我早來幾年,對我那叫一個熱情,稱兄道弟的,工作上生活上都沒少照顧我。我覺得這人真不錯,夠意思!可結果呢?”他撇了撇嘴,“沒過多久,他提了!官升一級,那脾氣可就長三級,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王春雨追問:“提什麽了?當領導了?”
章五洲聳了聳肩,語氣帶著點不屑:“器材管理科副科長!”
王春雨聞言,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副科長?這也叫‘提’啊?”在她看來,這實在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官職。
陳秋銘倒是很平靜,他喝了一口麵湯,淡然道:“嗨,什麽級別也好,什麽崗位也好,本質上還不都是為學校工作,為學生服務嗎?分工不同而已,沒必要太在意。”
章五洲衝著陳秋銘豎了個大拇指:“還是銘哥境界高!這話說得在理!所以我一看銘哥你還是老樣子,我就放心了!來,以豆漿代酒,敬境界!”
三人說笑間,陳秋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五洲,最近好像很少見到孟文桂姐了,以前因為學生受傷生病的事,總往校醫院跑,還能經常碰到她。”
章五洲消息靈通,立刻接口道:“你說孟姐啊?她最近正為個事犯愁呢!你們沒聽說嗎?學校剛下的要求,各個行政教輔部門,隻要有條件的,這學期都必須開設麵向全校的公共選修課!校醫院也得開,孟姐正愁著講什麽好呢!她一個醫生,總不能給全校學生講怎麽包紮傷口、怎麽吃感冒藥吧?”
王春雨一聽,也愣住了,指了指自己:“啊?我們心理谘詢中心也要出啊?我們又不是教學單位……”
“出!怎麽不出?”章五洲肯定地說,“校醫院都跑不了,你們心理谘詢中心更得出了!還有圖書館,”他看向陳秋銘,“銘哥,你們肯定也接到任務了吧?”
陳秋銘點了點頭:“盛姐前兩天是跟我提過這事,她的意思也是讓我準備一門。”
王春雨好奇地問陳秋銘:“秋銘,那你準備開一門什麽課?總不能講檔案管理吧?那估計沒幾個學生選。”
陳秋銘早已有所考慮,他沉吟了一下,說道:“講法律專業知識肯定不行,那是法律係老師的領域。別的方麵……我也就是對曆史還算有些興趣和研究,特別是近現代史。我準備報一門《中國近現代史》或者類似的專題選修課。”
王春雨聽了,覺得這個方向不錯:“這個挺好啊!既有知識性,又有思想性,應該會有學生感興趣。那我呢?”她蹙起秀眉思考著,“我看看吧,不行就出一門《大學生心理健康與人格成長》之類的,也算是我們的專業領域。”
吃過早飯,三人各自分開。陳秋銘邁著沉穩的步子,回到了圖書館六樓。剛走到自己的607辦公室門口,就看到幹事秦興佳正踩在一個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往門邊的牆壁上懸掛一塊嶄新的深棕色木質標牌。
標牌製作得很是精致,上麵清晰地刻著兩行白色的宋體字:
圖書館黨支部副書記
檔案管理中心主任
秦興佳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陳秋銘,連忙從凳子上下來,恭敬地說道:“陳主任,您來了。您看這個牌子,這樣掛可以嗎?高度和位置合適不?”
陳秋銘看著那塊在晨光中泛著光澤的牌子,心中掠過一絲異樣感,但麵上依舊平靜,點了點頭:“嗯,挺好的,辛苦你了,小秦。”
“不辛苦,應該的。”秦興佳連忙擺手,隨即又想起一事,說道,“對了陳主任,張明玉姐剛才去教務處送材料了。您之前交代的選修課的事情,需要我再去跟她確認一下,在教務係統裏把您的課報上去嗎?就報《中國近現代史專題》對吧?好像學生們從今天開始就可以在係統裏預選下學期的課了。”
陳秋銘肯定道:“對,就是這門課。你去跟明玉說一聲,盡快報上去吧,麻煩你們了。”
“您放心,陳主任,交給我了!”秦興佳幹勁十足地應下。
陳秋銘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室內窗明幾淨,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深色的地板上切割出整齊的光帶。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普洱茶香。他走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正準備坐下,目光卻被桌麵的景象吸引住了。
他那常用的紫砂茶杯裏,已經泡好了一壺釅釅的普洱茶,茶湯紅濃透亮,散發著溫潤的陳香。茶杯旁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今天剛送來的《龍城經濟報》,報紙被細心展開,將他平時最愛看的頭版和二版經濟要聞版麵放在了最上麵。
這一切顯然是秦興佳或者張明玉他們提前細心準備好的。陳秋銘看著這一切,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心中湧起一股暖意和一種被妥善照顧的舒適感。無論外界如何因他的升遷而變幻態度,至少身邊這些直接共事的年輕人,是用這種細致入微的方式表達著他們的支持和歡迎。他在那張舒適的高背皮椅上坐下,身體向後靠了靠,感受著椅子帶來的良好支撐,然後伸手拿起了那份報紙。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頭版,搜尋著感興趣的信息。忽然,他的目光在頭版一個並不算特別起眼的位置定格了。那裏的標題字號不大,但內容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瞬間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簡訊】退隱十餘年,長治集團最大股東張東寶先生昨日現身集團總部
新聞的正文非常簡短,隻有寥寥數語,沒有配圖,隻是客觀地陳述了這位集團傳奇創始人、最大股東在長期隱居後,於昨日意外出現在位於省城的長治集團總部大樓,並與集團現任董事長張東生等高層進行了短暫會晤,具體事宜不詳。
盡管報紙上沒有刊登任何照片,但陳秋銘的腦海中,已經清晰地浮現出了“雲峰大哥”——張東寶那張清臒儒雅、眼神深邃睿智的麵容。那位在泥屯村看似普通農家老漢,實則擁有驚人財富和影響力的忘年交,那位在他深陷誣告漩渦時,在背後默默發力,通過集團紀委還他清明的恩人。
陳秋銘拿著報紙的手,不自覺地微微收緊。他的眉頭深深皺起,目光銳利如鷹,反複咀嚼著那短短的幾行字。
“現身集團總部……”他喃喃自語,心中疑竇叢生,“是什麽樣的大事……或者說,是什麽級別的風波,竟然能驚動這位早已不過問具體事務、安心隱居頤養天年的‘太上皇’,讓他不得不打破十餘年的沉寂,親自重返權力中樞呢?”
辦公室內茶香嫋嫋,陽光靜謐。但陳秋銘的心,卻因為這條看似不起眼的簡訊,而驟然掀起了波瀾。他敏銳地感覺到,這背後隱藏的,絕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露麵。長治集團高層的這番不尋常動靜,或許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而龍城大學作為其下屬單位,恐怕也難以完全置身事外。他這位剛剛獲得晉升、看似前途光明的檔案管理中心主任,其未來的道路,似乎也因此蒙上了一層難以預測的迷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