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願意一輩子隱姓埋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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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代的巨輪滾滾向前時,裹挾在這股洪流之中的所有人都被賦予了使命。
    此時,生物學院的邱守誠教授就感覺自己的時代使命似乎已經走到盡頭了。
    “邱教授,您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
    係主任深深的看著他:
    “現在報考古生物的學生越來越少,學院壓力也很大,計劃對學科進行一些調整。”
    “你開的這門專業……今年報考人數一個都沒有,你看要不要考慮下換一門課程?”
    主任的話,讓邱守誠有些沉默。
    他的指尖在那份《專業調整意向表》上懸了許久,最終還是輕輕落到了“古生物學”四個字上。
    這幾個字他寫了三十年,從板書上的遒勁有力,到如今教案上的斑駁淡痕,像極了實驗室裏那些從地層深處挖出來的化石,明明承載著億萬年的故事,卻在時代的喧囂裏漸漸失了聲。
    “去年還有三個,今年一個都沒了啊……”
    他低聲說著,聲音裏帶著無比的遺憾。
    古生物學向來都是冷門學科,報考人數一直不多,就算他們學校的這門學科在國內名列前茅,招生情況也是一年比一年嚴峻。
    學生們更願意報考人工智能、大數據這樣好就業的專業,沒有人願意將未來投入到這樣一門要求高、難就業的專業上。
    到了今年,更是已經麵臨停招的困境……
    見他沉默,係主任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表:
    “如果你累了的話,教務處的崗位,活兒不重,績效也高一些,不用經常在外麵跑,還能顧著家裏。”
    “您愛人那腿,不是一直盼望著您能按時回家陪她複健嗎?還有您孩子,不是剛結婚嗎?”
    邱守誠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
    上周他剛結束在西部高原考察的任務,冒著雨淩晨兩點回家,就看到妻子坐在客廳捶著腿。
    妻子是中學地理老師,年輕時帶學生野外考察摔斷了腿,落下陰雨天就疼的毛病。
    “守城,要不就算了吧?”
    她當時按著他手背上的傷疤,那是去年在西南挖化石時被岩石劃傷的,“咱不跟石頭較勁了行不行?”
    他沒回答,隻是把她扶回床上。
    那天夜裏,他翻出已逝恩師給自己寫的信,上麵寫著“古生物是讀星球的詩”。
    現在想來,這詩大概是太晦澀了,年輕人更愛讀直白的白話。
    “我……”
    邱守城的肩膀一下子推搡下來,心中充滿了迷茫。
    麵前的係主任卻驚愕的抬頭,看向他的背後:
    “校長,您怎麽來了?”
    邱守城跟著轉過身,看見校長正陪著兩個穿深色風衣的人站在門口。
    校長朝主任使了個眼色:“你先出去一下,我們找邱教授說說話。”
    這我的辦公室,讓我出去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而且有什麽事情,要校長親自跑一趟的,還專門來我這裏找人?
    係主任心裏嘀咕著,但能感受到校長話語中的不容置疑,隻是古怪的看了一眼邱教授,然後默默的關上了門。
    邱教授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校長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幹什麽。
    是學校決定砍掉自己這個專業嗎?
    “老邱,這兩位是首都來的專員,他們有點事情要和你談。”校長介紹道。
    一個穿風衣的男人點頭,出示了一下證件,上麵有鮮紅的國徽一閃而過。
    “邱教授您好,我們是從國家人才數據庫裏麵了解到您的,聽說您在‘早期脊椎動物演化與形態突破’方向有深入研究,是嗎?”
    “是,是的。”
    邱守城有些無所適從。
    自己的方向主要聚焦於生物演化早期多樣性發展的領域,提出過多種生物演化的可能性方向和生物習性假設。
    但是在生物種類早已經定型的現在,這個方向被主流學界視為“邊緣猜想”。
    畢竟,單論對於生物演化,公眾和學界顯然都更關注今後的可能演化方向。
    誰會去關心那些以前不存在,以後也不可能存在的生物演化形態角度?
    “邱教授,不用緊張。”
    穿風衣的男人麵容和緩了些許,遞過來一份文件:
    “我們有個項目很需要您的專業知識,但是相關內容絕密,邀請您參加,一旦接受,您將簽署終身保密協議,身份休眠,時間不確定,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出現在公眾的麵前。”
    他深深的看著邱守城:
    “您有1小時的時間考慮。”
    突如其來的信息讓邱守城的大腦一片空白。
    絕密?身份休眠?與世隔絕?
    有腿傷的妻子、剛成家的兒子、還沒出生的孫兒……一幅幅畫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陷入短暫的天人交戰。
    但,緊接著。
    “國家需要你!”
    這個聲音在他心中激蕩,忽然之間蓋過了所有的念頭,他臉上的迷茫和學術的推搡一掃而空,疲憊的雙眼忽然亮起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他眼神陡然銳利,脊背挺直:
    “不需要1小時。”
    “我願意。”
    “我接受。”
    兩個專員對他的果斷似乎並不意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先前說話的那個專員提醒道:
    “任務緊急,您可以給家裏打個電話,但要注意保密。”
    詳細告誡了一下注意事項之後,邱守城平穩了一下呼吸,撥通了妻子的電話。
    “芳,是我。有急事跟你說。”
    “老邱?什麽事?正做飯呢,兒子和媳婦來了,晚上……”
    對麵傳來炒菜的聲音。
    “聽著芳,我……”
    邱守城打斷,語速略快:“我的研究出現了突破性進展,國家很重視,要成立專門的調研組,我要出差一趟。”
    “進展?去哪?多久?怎麽沒聽你提過?”
    “你就別問了……但是短期內不能聯係。”
    對麵炒菜的聲音驟然停止。
    妻子陳芳的聲音拔高,難以置信:
    “什麽?不能聯係?你開什麽玩笑!孫兒過幾個月就要出生了!你那個破專業還能有什麽突破性進展,是不是學院又搞什麽幺蛾子,還是你在外麵有相好了……”
    邱守城連忙打斷,聲音發顫但堅定:
    “芳!是真的!國家需要!證件、手續已經辦完了……我必須去!”
    “必須去!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我怎麽辦?一個人守著這間老房子嗎!國家缺你一個教生物的……”
    聽著妻子突然的崩潰,邱守城眼眶通紅,緊握電話的指節發白,聲音沉重:
    “對不起芳,但是我必須走,為了更重要的事……”
    “我的私房錢,卡在書桌的第三個抽屜夾層,密碼是兒子生日,你拿出來給就當給孫兒的紅包,房子……你要不就賣了,搬去跟孩子一起住……”
    “……”
    妻子的哭聲漸小,隻是微微的抽泣著,接下來就是長時間的沉默。
    她的憤怒似乎被老伴話語中那不容置疑的沉重和決心澆滅了。
    她太了解老伴,他不是拋家舍業的人,除非……除非那“國家需要”真的重如泰山。
    妻子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和深深的不舍:
    “老邱……”
    “一定要……活著回來。”
    “我和孩子們等你。”
    最後一句輕的像歎息。
    卻幾乎讓邱守城握不住手機。
    “嗯,保重。”
    電話掛斷,邱守城沉默了片刻,隨後腦袋抬起,眼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不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忱和期待:
    “兩位專員,我們走吧。”
    辦公室的門打開,邱教授在兩位專員的簇擁下,向著樓道走去,挺拔的背影漸漸隱沒在盡頭的陰影裏。
    後麵的係主任驚異的看著邱教授的背影。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這位老教授的背脊仿佛挺拔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