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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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鼬是被露水浸醒的。
    絨毛上沾著的水珠順著脊背往下滑,涼得它打了個輕顫,睜眼時還帶著點剛睡醒的迷蒙,爪子下意識往旁邊的竹架上蹭了蹭——
    這架子是昨天陳溪和蘇野親手搭的,半尺高的竹條立得筆直,麻繩係的十字結還緊繃著,粗布蓋得嚴嚴實實,連邊角的通風縫都沒被風吹變樣。
    黃鼬把身子壓得更低,鼻尖貼著布麵輕輕嗅,能聞到土裏傳來的淡腥氣,比昨天更濃些,像有什麽東西在土裏攢著勁要鑽出來。
    “醒啦?夜裏沒凍著吧?”張梅的聲音從田埂那頭傳來,她手裏端著個粗陶碗,碗沿還冒著熱氣,是剛煮好的玉米粥,裏麵浮著幾顆煮得麵麵的玉米粒,和之前給黃鼬留的那碗一樣,還特意多加了片嫩菠菜葉,綠得晃眼。
    她肩上還搭著塊幹布,是擦棚子布麵露水用的,布角繡著個歪歪扭扭的芽字,是昨天夜裏沒事時繡的,針腳雖然不齊,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黃鼬尾巴輕輕晃了晃,卻沒立刻湊過去吃粥,隻是用爪子扒了扒張梅的褲腳,往蘿卜地棚子的方向拉——
    它心裏還記著夢裏的蘿卜芽,記著昨天誤把蚯蚓當芽尖的失落,現在滿腦子都是土麵下的動靜,連最愛的玉米粥都暫時拋在了腦後。
    張梅笑著把碗放在田埂上,布蓋在竹架旁,先伸手摸了摸棚子的粗布:“露水沒滲進去,土麵應該還是幹爽的,芽要是冒出來,也不會被露水泡壞。”
    她蹲下來,順著黃鼬的目光往布麵下瞅,土麵平平的,隻有幾處被蚯蚓拱出的小鼓包,和昨天沒什麽兩樣,卻還是輕聲哄著,“別急,說不定再等會兒就有驚喜了,咱們先吃粥,涼了就不甜了。”
    黃鼬這才低頭舔粥,玉米粒嚼在嘴裏軟軟的,甜意順著舌尖散開,卻沒像往常那樣把碗舔得發亮——吃了兩口就抬起頭,耳朵豎得筆直,盯著棚子中間那處最大的鼓包,連尾巴都繃成了直線。張梅見它心不在焉,幹脆把碗往它麵前推了推,自己走到棚子另一頭,輕輕掀開布角的縫隙,想看看土裏的情況。
    剛掀開半寸,她突然屏住呼吸,手指輕輕按在嘴邊,示意黃鼬別出聲。黃鼬立刻停住舔粥的動作,爪子蹬著土往棚子跑,小身子擠在張梅身邊,從布縫裏往裏瞅——土麵那處鼓包的邊緣,正有一點嫩白的芽尖頂破了土粒,像剛睡醒的小蟲子,怯生生地探出來,芽尖還沾著點濕潤的黑土,連頂端的小豆瓣都看得清清楚楚,比育苗本子上蘇野畫的圖案還小,卻鮮活得讓人心尖發顫。
    “芽!真冒芽了!”張梅的聲音壓得極低,卻藏不住笑意,指尖輕輕碰了碰布麵。
    “快去找陳溪和林硯,讓她們來看看!”
    黃鼬早就等不及了,沒等張梅說完就竄了出去,小爪子踩過帶露的草葉,濺起的水珠落在身上也不管,徑直往瓦房跑。路過柴房時,還撞了下正往外搬細竹條的蘇野——
    蘇野手裏的竹條是準備給豌豆架加固的,被撞得晃了晃,卻沒生氣,見黃鼬急得直跳腳,嘴裏“唧唧”叫著往蘿卜地方向拽她的褲腿,立刻就明白了:“是蘿卜芽冒出來了?”
    蘇野指尖的淡藍微光瞬間亮了些,沒再管竹條,跟著黃鼬往蘿卜地跑。剛到田埂,就看見陳溪正蹲在棚子旁,手裏捧著育苗本子,指尖指著“蘿卜芽”那頁的炭筆畫,和布縫裏的芽尖比對:“比預計早了半天,芽尖飽滿,豆瓣沒蔫,說明種子活力夠,土的濕度和溫度都剛好。”
    林硯也跟了過來,手裏拿著個小小的陶壺,壺嘴細得像麥稈——
    是昨天特意找出來的,用來給剛冒芽的幼苗澆水,怕用瓢澆會衝壞土麵。
    她沒立刻靠近棚子,隻是站在田埂邊觀察:“先別全掀開布,晨光太烈,芽剛冒出來經不住曬,留著縫隙通風就行,等中午再稍微調大點。”
    蘇野的藍光順著布縫探進去,淡白色的光帶輕輕裹住那根芽尖,沒敢用力,像怕碰碎似的。
    光帶在芽尖上停了兩秒,又緩緩往下探,掃過土裏的種子殼:“根係已經紮下去了,大概半寸深,沒發現蟲蛀,也沒黴變,健康得很。旁邊還有兩粒種子快冒芽了,土麵已經鼓得很明顯,估計中午就能看見芽尖。”
    黃鼬湊在蘇野手邊,盯著藍光裏的芽尖,小鼻子輕輕動著,沒敢碰,隻是用爪子輕輕扒了扒棚子外側的土,想讓周圍的土更鬆些,卻又怕震到土裏的芽,動作輕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玻璃。
    張梅從灶房端來個更小的陶碗,裏麵裝著淡褐色的液體——是陳溪讓她調的淡肥水,用腐熟的玉米芯泡的,濃度比平時低了一半,專門給剛冒芽的幼苗用:“陳溪姐說這個肥勁小,不會燒根,澆在芽周圍的土上,能讓芽長得更快,豆瓣早點展開。”
    陳溪接過陶碗,蹲在棚子旁,小心翼翼掀開布的一角,讓碗沿剛好對著芽尖旁邊的土縫,手腕輕輕傾斜,淡褐色的肥水順著縫慢慢滲進去,沒濺到芽尖半點:“一次不能澆太多,就這麽小半碗,夠這根芽喝的了,等旁邊的芽冒出來,再一起澆第二遍。”
    黃鼬眼睛都看直了,見肥水滲完,趕緊用爪子把剛才扒開的土粒填回縫上,像給芽蓋了層軟土被,還特意把土粒拍得輕輕的,怕壓著剛紮下去的根。
    陳溪被它這模樣逗笑,從兜裏掏出顆豌豆,遞到它嘴邊:“獎勵你的,守了這麽久,終於等到芽冒出來了,這顆豌豆最甜。”
    黃鼬叼過豌豆,卻沒立刻吃,而是放在了棚子旁邊的竹條上,像在給芽尖“留著”,又蹲回布縫旁,眼睛死死盯著那根嫩白的芽,連風吹布麵的嘩啦聲都沒讓它分心——
    它怕自己一挪開視線,芽就會被什麽東西碰壞,怕小蟲子來啃豆瓣,怕晨光太烈曬蔫它,更怕這隻是又一場夢,醒來還是空落落的土麵。
    沒過多久,旁邊的土麵果然又鼓了鼓,這次冒出來的芽尖更細些,豆瓣還裹著點種子殼…
    黃鼬立刻唧唧叫起來,聲音比剛才還歡,引得林硯幾人都湊過來查看。蘇野的藍光掃過新冒的芽:“這根也健康,就是種子殼沒掉,得等它自己脫,別用手碰,碰壞了豆瓣就長不好了。”
    張梅趕緊翻育苗本子,用炭筆在“蘿卜芽”那頁畫了兩道小豎線,旁邊寫著“兩天冒芽 2根”,字跡比蘇野的工整些,還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黃鼬頭像,歪著頭盯著芽尖,像極了此刻蹲在棚子旁的小家夥。
    中午的晨光漸漸烈了,陳溪把棚子的布往上提了半寸,用更長的竹條替換了原來的短竹條,這樣布麵離土麵有一尺高,既能擋住強光,又能讓風更順暢地鑽進來:“芽再長兩天,豆瓣展開了,就能把布掀開一半,讓它們多曬曬太陽,長得更壯實。”
    林硯把陶壺裏剩下的淡肥水倒進小碗,遞給張梅:“等會兒再給新冒的芽澆點,我去看看玉米苗那邊的墒情,別那邊缺水。”蘇野則留在蘿卜地,用藍光慢悠悠掃過整個土麵,像在給土裏沒冒芽的種子“打氣”,偶爾停下來,對著鼓得明顯的土包多照兩秒。
    黃鼬沒跟著任何人走,就蹲在棚子中間的竹架旁,左邊是剛冒芽的嫩白,右邊是鼓著的土包,它一會兒往這邊瞅,一會兒往那邊看,小爪子時不時扒拉兩下旁邊的土粒,連張梅遞來的第二顆豌豆都隻是叼著,放在竹條上和第一顆擺在一起,像在守護兩件寶貝。
    風裏的熱意越來越濃,布麵被吹得輕輕晃,映在土麵上的影子也跟著動,像在和芽尖玩鬧。黃鼬突然看見有隻淺綠的小蚜蟲,正順著布縫往芽尖爬,小身子軟軟的,卻透著股要啃豆瓣的凶勁。它立刻壓低身子,像道黃褐色的閃電竄過去,用鼻尖輕輕把蚜蟲頂開,沒敢用爪子拍,怕碰著芽,隻敢用鼻子一點點把蚜蟲趕遠,直到蚜蟲鑽進豌豆架的縫隙裏不見了,才鬆了口氣,又蹲回芽尖旁。
    陳溪剛好看到這一幕,笑著走過來摸了摸它的頭:“真是咱們的小守護神,連這麽小的蚜蟲都能發現。等下午,我把之前曬的薄荷粉撒點在棚子周圍,薄荷味能驅蟲子,省得你總這麽緊張。”
    黃鼬蹭了蹭陳溪的手心,又轉頭盯著芽尖——那根最早冒出來的芽,豆瓣已經微微展開了點,像兩片小小的綠扇子,在風裏輕輕晃,嫩白的莖稈也比早上粗了些,立得更穩了。它心裏突然踏實下來,之前的失落和急盼,都變成了軟軟的期待——不用再怕夢是空的,不用再擔心等不到,因為芽已經真真切切地冒出來了,就在它眼前,一點點長大。
    夕陽西斜時,蘿卜地又冒出來三根芽尖,雖然都小小的,卻整整齊齊地分布在棚子下,像撒在土裏的星星。張梅端來傍晚的粥,還特意給黃鼬留了一小碟煮豌豆,這次黃鼬終於把豌豆吃了,每吃一顆,就往芽尖的方向看一眼,像是在和芽“分享”這份甜。
    夜裏的月光又灑在了棚子上,布麵泛著淡白的光。
    黃鼬靠在竹架上,沒像昨晚那樣很快睡著,而是睜著眼睛,盯著棚子下那幾點嫩白的影子,尾巴輕輕晃著——
    它好像已經能想象到,再過幾天,這些芽會長出翠綠的葉子,會順著竹架慢慢爬,會結出圓滾滾的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