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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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薄霧一縷縷飄在蘿卜地的傾斜棚上,沾得布麵潮乎乎的,用指尖一捏就能攥出小水珠,滴在土埂上砸出淺淺的小坑,沒一會兒就滲進了土裏。
    林硯蹲在柴房門口的青石板上,麵前擺著兩個從廢棄村屋撿來的舊陶甕——
    左邊那隻甕身裂著道細縫,用浸過桐油的麻繩纏了三圈,裏麵裝著昨晚泡好的草木灰水,清液沉在底下泛著淡褐色,甕底沉著層細碎的灰渣,像沒淘幹淨的沙子;
    右邊那隻甕還算完好,就是甕口缺了個小角,空著用來裝濾好的肥液。
    柴房旁邊堆著半垛玉米芯,是前陣子收玉米時攢的,曬幹後燒了就是草木灰的原料。
    林硯掀開裝草木灰水的甕蓋,一股淡淡的澀味混著露水的土氣飄出來,她用根細竹棍攪了攪,灰渣在水裏打著轉:“得濾得細點,不然渣子沾在真葉上,太陽一曬就焦成小褐斑,之前種豌豆時就吃過這虧,好好的葉子硬是爛了好幾片。”
    她從帆布包裏摸出兩塊細紗布——都是用洗得發白的舊床單拆的,一塊邊緣有個破洞,她用粗棉線簡單縫了兩針,又把兩塊紗布疊在一起蒙在空陶壺口,用麻繩繞著壺頸纏了兩圈,拽緊了才鬆手。
    剛要往紗布上倒草木灰水,陳溪就提著半桶井水過來了,桶是鐵皮的,邊緣鏽得掉渣,桶底還沾著圈泥印,顯然是剛從井邊回來。
    “昨晚我把草木灰倒在竹篩裏晃了兩回,小石子、沒燒透的柴塊都挑出去了,泡的時候隔半個時辰就攪一次,怕鉀元素溶不透。”
    陳溪蹲下來幫林硯扶著陶壺,指尖劃過甕壁的裂紋,“這草木灰是燒玉米芯攢的,比燒木頭的灰勁足,就是量少,隻夠泡這兩甕。我記著奶奶以前種蘿卜時說過,草木灰跟氮肥不能湊太近用,不然會冒白氣,養分全跑了,咱們上次澆豆餅肥是前天,今天剛好能澆,錯開了日子。”
    黃鼬蹲在旁邊的石墩上,石墩上還留著之前砸堅果的淺坑。
    它小鼻子湊到陶壺口嗅了嗅,草木灰的澀味讓它皺了皺鼻子,卻沒挪窩,反而轉身往柴房裏跑,沒一會兒叼來幾根幹稻草,墊在陶壺底下——上次陶壺滑過一次,灑了小半瓢水,它記著呢。
    林硯摸了摸它的頭,指尖能感覺到它絨毛上的露水:“還是你細心,不然這壺又該滑了。”
    黃鼬尾巴輕輕晃了晃,又往棚子方向瞅了瞅,像是在催“快弄,芽苗該等急了”。
    蘇野拿著塊邊緣磨圓的舊木板走過來,木板是從廢墟裏的舊犁上拆的,表麵還留著點鏽跡,上麵用炭筆畫著幾樣蘿卜葉——
    有的葉邊發褐卷縮,有的整片葉子發黃,還有的葉色發紫,是她照著之前在廢棄農技站找到的舊小冊子畫的,線條歪歪扭扭,卻能清晰看出缺鉀的葉子尖部帶著褐邊。
    她指尖的淡藍微光已經亮了,不是平時檢測時的寬光帶,而是像根細細的絲線,順著第一排蘿卜芽的老葉慢慢掃:“有三棵芽不對勁,老葉的邊兒發黃,還帶著褐色的小點點,是缺鉀了,得重點澆肥。”
    她蹲下來,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最外側那棵芽的葉尖,褐邊有點發脆:“這棵的根須看著也淺,早上我扒開土看了看,沒紮太深,比旁邊的芽短了不少,補了鉀肥應該能長壯,不然以後結的蘿卜小,還容易糠心。”
    說著,她又用藍光掃了掃根際的土,光帶在土裏停了停,“根周圍的土有點板結,澆肥的時候多扒鬆點,讓肥水能滲得深些。”
    張梅抱著育苗本跑過來,帆布包上掛著個掏空的葫蘆瓢——是之前在廢棄院子裏撿的,葫蘆把斷了,她用麻繩綁了根短木柄,平時用來舀水或者撒粉很方便。
    本子的封麵有點破,頁邊有蟲蛀的小洞,裏麵還夾著幾片不同形狀的葉子標本,是她平時收集的。
    她蹲在田埂上,把本子攤在膝蓋上,從兜裏摸出半截炭筆,在“追肥記錄”那頁寫:“草木灰泡一整晚,篩兩遍去渣,濾幹淨後澆在根周圍,葉邊發黃的芽多澆些”,沒寫任何精確的數字,隻在旁邊畫了片帶褐邊的葉子,用紅炭筆圈出褐色的斑點,又在頁邊寫了句:“草木灰不夠用,下次多攢點玉米芯燒”。
    過濾草木灰水的時候,麻煩突然來了——疊在一起的紗布沒纏緊,剛倒了小半瓢水,清液就順著紗布的接縫處往下滴,濺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圈圈淡褐色的印子。
    林硯趕緊停手,陳溪從帆布包裏找了塊破布,疊成小方塊墊在紗布的接縫處,又用麻繩多纏了兩圈,確認不會再漏,才繼續往紗布上倒灰水:“這紗布還是不夠大,下次找塊完整的來,省得這麽麻煩。”
    林硯擦了擦手上沾的灰,笑著說,末日裏做什麽都得慢慢來,這點小插曲算不上什麽。
    黃鼬蹲在旁邊看著,見她們忙得沒功夫顧別的,就轉身往柴房裏跑,沒一會兒叼來塊幹淨的粗布,放在旁邊的石墩上備用,小尾巴晃得比平時歡,像是在說“我也能幫忙”。
    剛濾了半陶壺,黃鼬突然對著棚角的枯葉堆叫起來,聲音急促卻不尖銳,小爪子扒著枯葉,還往林硯這邊拽她的褲腿,像是有重要發現。
    蘇野最先走過去,用樹枝輕輕撥開枯葉——底下居然藏著個小土洞,洞口爬著好幾條細白的蛞蝓,不是之前零星見到的幾隻,而是一窩,有的已經快爬到棚布的縫隙了,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銀色的痕跡。
    “藏得還挺深,幸好黃鼬發現了,不然晚上這些東西鑽進棚裏,真葉得被啃得全是洞。”蘇野用樹枝把蛞蝓一個個挑出來,放在旁邊提前準備好的幹草木灰上,蛞蝓一沾到灰就縮成小團,沒一會兒就不動了。
    張梅怕還有漏網的蛞蝓,從帆布包裏摸出薄荷粉,在土洞周圍撒了個圈,又找了塊平整的石板壓在洞口:“這樣它們就爬不出來了,晚上也不用擔心偷偷鑽進棚裏。”
    陳溪也過來幫忙,把周圍散落的枯葉都攏到一起,用火柴點著,枯葉燒得“劈啪”響,火星偶爾濺起來,還能聞到淡淡的草木灰味道,燒完的灰燼剛好撒在薄荷粉圈外側,又多了層防護。
    好不容易濾完兩陶壺草木灰水,林硯和陳溪各提一壺往棚子走,黃鼬搶先竄到前麵,用小爪子扒著西側的棚布縫——布縫太窄,陶壺的嘴伸不進去,它就用鼻子輕輕頂著布麵,想把縫撐寬點。
    林硯試了好幾次,壺嘴還是進不去,隻好找了根細竹片,想把布撐開些,沒成想竹片太脆,一使勁就斷成了兩截。
    “別急,我來試試。”蘇野走過來,指尖的淡藍微光輕輕托起棚布的邊緣,像層軟乎乎的墊子,把布縫撐寬了半寸,剛好能讓陶壺嘴伸進去。
    “慢著點澆,別濺到葉子上。”林硯慢慢傾斜陶壺,清液順著壺嘴流進根周圍的土縫裏,沒沾到一片真葉。
    有棵芽的根長得比較靠外,陳溪就用小鏟子輕輕扒開點土,露出細細的根須,等肥水流到根上,再把土填回去,用手掌輕輕拍實:“別讓根露在外麵,太陽一曬就幹了,還容易被蟲子咬。”
    黃鼬沒閑著,每澆完一棵芽,它就用鼻子輕輕拱根周圍的土,把板結的土拱得鬆散些,讓肥水能滲得更深。
    遇到沾在土麵上的細碎灰渣,它就用嘴叼起來,跑到遠處的石縫裏埋好,回來時還會蹭蹭林硯的手,小腦袋輕輕頂她的掌心,像是在邀功。
    上午的霧漸漸散了,太陽慢慢熱起來,照在棚布上,布麵的露水沒一會兒就幹了,留下一圈圈淡痕。
    林硯掀開棚布的縫隙往裏瞅,缺鉀最嚴重的那棵芽,葉邊的褐點沒那麽深了,葉色也比之前綠了些,不再是那種發灰的淡綠,連卷著的葉尖都舒展了點。
    她蹲下來摸了摸根周圍的土,還是濕潤的,心裏鬆了口氣:“看著是緩過來了,下午再來看一眼,要是葉邊不卷,明天就不用補肥了。”
    陳溪在棚子周圍撒幹草木灰,剛撒了一半,突然發現裝灰的布包空了。
    “糟了,灰不夠了。”她皺了皺眉,黃鼬突然往柴房方向跑,沒一會兒叼來半袋沒篩過的草木灰,裏麵還混著點沒燒透的小柴塊。
    陳溪笑著接過,坐在石墩上慢慢挑揀:“湊合用吧,把大的柴塊挑出來就行,總比沒的撒好。”
    她挑得很仔細,把能看見的柴塊、石子都撿出來,剩下的灰均勻撒在薄荷粉圈外側,雖然沒那麽規整,卻也形成了一道淡灰色的防護帶。
    中午澆水的時候,林硯用的是那個帶豁口的葫蘆瓢,葫蘆瓢的底上有個小洞,澆水時得斜著點,不然水會漏出來。
    “每棵澆小半瓢就行,土還潮著呢,別澆太多,免得澇著根。”她邊澆邊說,遇到有棵芽的葉子被曬得有點蔫,就多澆了點水,還用手輕輕扶了扶葉子,“這棵曬得有點狠,多給點水緩一緩。”
    蘇野在調整棚布的角度,東邊的布往回拉了點——中午的太陽直射,怕葉子被曬焦;西邊的布留著縫隙,讓風能吹進來:“下午要是刮風,就把布再拉回來點,別讓芽被吹倒,現在的莖稈還沒那麽壯。”
    下午的時候,張梅突然“呀”了一聲——有棵芽的側芽被風吹斷了,斷口還沾著點露水,她蹲在旁邊,手裏捏著斷下來的側芽,有點慌:“這可怎麽辦啊,側芽斷了會不會影響主芽長?”
    陳溪走過來,摸了摸斷口,沒發現有汁液滲出:“沒事,側芽斷了不影響主根生長,咱們給斷口塗點點草木灰,能防止感染,以後還能再長新的側芽。”
    她說著,從兜裏摸出點草木灰,用手指輕輕塗在斷口上,還教張梅怎麽塗:“別塗太多,薄薄一層就行,塗厚了反而會燒到芽。”
    張梅學著塗完,心裏的慌勁才散了些,又在育苗本上補了句:“側芽被風吹斷,塗草木灰防感染,後續觀察是否長新側芽”。
    傍晚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像給天空披了層橙紅的紗,傾斜棚的布麵被染成了暖金色,真葉在光裏舒展著,新葉泛著透亮的綠,老葉的褐邊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那棵缺鉀的芽,葉尖的褐點徹底消失了,新葉還冒出了半寸,嫩得能掐出水;被吹斷側芽的那棵,斷口也沒見異常,主葉依舊綠油油的,看著很有精神。
    林硯坐在田埂上,看著眼前的芽苗,想起之前在采石場種土豆的日子——那時候連個像樣的棚子都沒有,土豆剛冒芽就被蟲子啃了,最後隻能餓肚子。
    現在有棚子遮風擋雨,有草木灰補肥,還有黃鼬幫忙找蟲子,心裏踏實得很。
    黃鼬蹲在她旁邊,突然轉身往地裏跑,沒一會兒叼來一顆圓滾滾的野豆子,放在她手心,豆子上還帶著點濕土,是從旁邊的豌豆地裏撿的。
    蘇野檢查完棚架走過來,手裏還拿著根鬆動的竹條:“明天把柴房後麵的羊糞肥搬點來,堆了快二十天了,上次我翻的時候聞著沒臭味了,應該能用來。給根多補點勁,以後結的蘿卜才瓷實,不然光長葉子不長根。”
    “搬的時候得小心點,那羊糞肥裝在破麻袋裏,別弄撒了,咱們就這點存貨。”陳溪擦了擦手上的灰,笑著說,“還得用竹篩篩一遍,挑出裏麵的粗渣和小石子,免得傷著芽的根須。”
    張梅把育苗本收進帆布包,拉好拉鏈,又摸了摸黃鼬的頭:“今天辛苦你找蛞蝓,還幫著拱土、叼東西,明天搬羊糞肥的時候,你也來幫忙好不好?”
    黃鼬蹭了蹭她的手,又轉頭看向棚裏的芽苗,小尾巴晃了晃,像是答應了。
    夜裏的月光很柔,像撒了層薄銀,傾斜棚的影子在地上投出長長的斜紋,真葉的影子在地上輕輕動,像一群小小的綠精靈在跳舞。
    瓦房裏點著煤油燈,火苗忽明忽暗,林硯坐在桌邊翻那本發黃的舊農書,紙頁很脆,稍微一用力就可能撕破,她用手指輕輕撫過字裏行間的“蘿卜塊根肥培法”,時不時在旁邊的小本子上記兩句;
    陳溪在灶房裏洗陶壺,用粗布擦幹淨甕底的灰渣,把壺倒放在柴房的架子上晾幹;蘇野在地上畫明天搬肥的草圖,用炭筆在地上畫了個小推車的樣子——
    是之前在廢墟裏見過的,輪子壞了,想試著修修用來運肥;張梅坐在草堆上,在育苗本的最後一頁寫:“明天搬羊糞肥,看看芽的葉邊,希望都綠油油的,別再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