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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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霧還沒散透,像層發潮的舊棉絮裹著農舍,柴房後的鬆土工具堆上凝著白霜,林硯蹲下來時,膝蓋蹭到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
    她撿起那把裂柄小鏟——木柄裂了道三寸長的縫,是上次搬羊糞肥時被麻袋磨的,後來用鐵絲纏了三圈才勉強能用,鏟刃上的鏽跡得用粗布蘸著灶膛底的黑灰慢慢蹭,磨出的鐵屑混著霜粒,在青石板上積成星星點點的銀斑,偶爾有粒鐵屑彈到手上,留下道細小紅痕,她沒在意,隻是往傷口上吐了口唾沫,繼續磨。
    “刃口別磨太尖了。”
    蘇野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她扛著捆細竹枝,竹節上沾著昨晚的草露和點黑褐色的痕跡——
    是昨天在廢墟撿竹枝時,蹭到的腐行者黑血,她用軍刀刮了半天才幹淨。
    “根須細得像泡軟的棉線,太尖一挑就斷,之前缺鉀的那幾棵,根須本來就弱,斷了就完了。”
    她把竹枝往地上一放,指尖立刻飄起淡藍微光,光帶像條細蛇,順著竹枝掃過去,藏在竹節縫裏的蚜蟲卵瞬間被灼成小黑點,“這竹枝得處理幹淨,上次有棵芽就是被蚜蟲啃了葉,差點枯了。”
    陳溪拎著布包出來時,布角掃過門檻,漏出點草木灰的細渣,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煤。
    那布包是用廢墟撿的舊軍裝改的,袖口處有個拳頭大的破洞,她用細藤條縫了兩道,還是漏灰,隻能把破洞朝裏掖著。
    “這灰是去年燒玉米芯攢的,比新燒的溫軟,撒在根邊不燒根,還能防蛞蝓——昨天我在蘿卜棚角見著蛞蝓爬過的銀痕,得提前堵著,那東西專啃根須,夜裏爬出來你都看不見。”
    她蹲下來,手指捏著最近一棵蘿卜芽的真葉,葉邊的褐點早褪成了淺綠,葉肉裏能看見細細的葉脈,像繡了層淡綠的紗,“這芽長得壯,根須肯定紮得深,鬆土時得比其他的再淺半指,別碰著主根。”
    張梅抱著育苗本跑過來時,帆布包上掛著的葫蘆瓢撞出“哐當”輕響,底上的布條鬆了,半瓢昨晚剩的井水順著洞往下漏,滴在地上洇出小濕痕。
    她沒顧上塞布條,先把育苗本攤在石桌上,封麵是用硬紙板糊的,邊角磨得發毛,昨天記羊糞肥的那頁夾著片幹薄荷,是之前在廢墟采的,用來標記位置,指尖一碰就掉了渣。
    “我把尺子也帶來了,是從廢文具店撿的塑料尺,斷了半寸,湊合用。”她翻到空白頁,摸出半截炭筆——
    是上次燒木頭時,特意留的硬木枝,燒黑了一頭當筆用,“蘇野姐說能看著塊根,等會兒得量量多大,農書裏說塊根初顯時要是比指甲蓋小,就得再補點肥,不然長不大。”
    黃鼬是被竹枝的響動引過來的,小鼻子湊到土麵嗅了嗅,突然用爪子扒了扒最外側那棵芽周圍的土——土下埋著半根沒爛透的玉米芯,是之前燒草木灰時漏的,上麵還沾著點黑灰。
    它叼著玉米芯往柴房跑,回來時嘴裏換了根幹淨的細草,放在林硯手邊,小尾巴晃了晃,像是在說“用這個標記,別碰玉米芯,會硌鏟”。
    四人一鼠的分工沒多說,早成了末日裏練出的默契:林硯牽頭鬆土,蘇野用藍光探根須和隱患,陳溪撒草木灰防蟲害,張梅蹲在旁邊記錄,黃鼬則跟在林硯身後,叼走土裏的小石子、廢鐵片,偶爾還會幫著趕靠近的小蟲子。
    林硯走到第一排蘿卜芽旁,先把竹枝插在芽的兩側,間距半尺,竹枝插得不算深,隻進土一寸——太深會碰著根須。
    她握著小鏟,木柄硌得手心發疼,隻能用之前磨鏟時用的破布裹了裹柄,才敢發力。
    鏟刃貼著土麵斜著往下插,隻進土半指深,再輕輕往上撬,板結的土塊“哢嚓”一聲裂成細碎的顆粒,露出下麵淡褐色的濕土,還沾著幾根細白的根須,像撒了把細棉線,有的根須頂端還沾著點羊糞肥的黑渣,是昨天撒的肥,根須已經往肥的方向伸了。
    “就這深度,別再深了!”她邊撬邊提醒身後的蘇野,“根須就在下麵半寸,碰著就斷,之前那棵側芽斷的,根須本來就少,斷了就沒救了。”
    蘇野的藍光跟著掃過鬆土的地方,光帶落在根須上,泛著淡淡的暖光,能清晰看見根須的走向:“左邊那根根須快碰到羊糞肥了,白色的是新長的,比昨天長了半指,你看——”她指著土縫裏最細的那根根須,“這根剛冒頭,得繞著點,別撬土的時候帶起來。”
    突然,藍光晃了晃,光帶往土裏沉了沉,“小心,下麵有塊廢鐵片,離根須一寸遠,別碰著,會崩了鏟刃。”
    林硯趕緊把鏟刃轉了個角度,貼著光帶的邊緣慢慢撬,果然碰到塊冰涼的東西,是半塊生鏽的罐頭鐵皮,邊緣還帶著尖刺,她用鏟尖把鐵皮挑出來,扔到遠處的廢鐵堆裏——那堆廢鐵是以後修籬笆用的,現在先堆著,總比埋在土裏傷根強。
    “還好你看著,不然鏟刃崩了,今天就沒法鬆土了,這小鏟就這一把能用的。”
    張梅蹲在旁邊,手裏的炭筆懸在育苗本上半天沒落下,得等林硯鬆完土,看清根須長度和有沒有塊根才能記。
    等土徹底撬開,她立刻把斷尺湊過去,指尖捏著尺子的刻度,連呼吸都放輕,生怕吹跑了根須:“根須長一寸六,比昨天長了半指,農書裏說這速度剛好,不慢也不瘋長,瘋長的根須留不住養分,塊根長不大。”
    她在紙上畫了道橫線,旁邊寫著“根須1.6寸,新根白,觸羊糞肥”,還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根須圖案,歪歪扭扭的,卻特意把沾著羊糞肥的那截畫成了黑色,“這樣下次看就知道哪棵的根須先沾到肥了。”
    陳溪跟在後麵撒草木灰,動作輕得像在喂雛鳥。
    她抓一把草木灰,先在手裏搓碎,再繞著根須撒成薄薄的一圈,剛好沒沾到根,隻蓋在鬆土的土粒上,像給根須蓋了層灰被子:“我奶奶以前撒灰,總說‘灰要沾土不沾根’,沾了根就像給根穿了層硬殼,吸不上水,還會燒根。”
    有次灰粒差點落在根上,她趕緊用指尖掃開,指腹沾了點濕土,蹭在舊軍裝布包上,留下道淡褐的印子,“之前有棵芽就是灰撒多了,葉尖枯了半片,後來澆了三天水才緩過來,可不能再犯這錯。”
    黃鼬的活兒藏著不少細心思。
    它不隻是叼石子,遇到尖點的石子,會用爪子把尖的那麵朝外側放,免得紮到人的腳;發現土裏有沒爛透的草梗,會叼到柴房旁的堆肥處——那堆肥是用枯草、爛菜葉攢的,等發酵了能當底肥;最讓人意外的是,它居然叼到了一隻半寸長的蛞蝓,那東西正往根須爬,銀痕都快到根上了,黃鼬一口叼住,甩著尾巴往遠處的斷牆後跑,回來時嘴裏還沾著點蛞蝓的黏液,卻沒耽誤繼續幹活,又扒開土裏的小石子。
    鬆到第四排中間那棵芽時,林硯的鏟刃突然碰著個硬東西,不是石子的硌,是帶著點彈性的硬。
    她心裏一動,趕緊停手,用指尖慢慢扒開土——土下藏著個淡白色的塊根,比指甲蓋略大,裹在根須中間,像顆裹著薄泥的小珍珠,表皮還沾著濕潤的土,摸起來硬實得很,指尖能感覺到塊根上細細的紋路,是塊根開始膨大的痕跡。
    “有塊根了!”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怕驚著周圍的芽,“蘇野,快看看!”
    蘇野的藍光立刻聚過來,光帶緊緊裹著塊根,泛著暖融融的亮:“塊根已經開始分化了,大小剛好,周圍的根須都繞著它長,養分都往這聚,再過三天就能鼓得更明顯。”
    光裏還能看見塊根頂端有個小小的尖,“這是塊根的‘頭’,以後會往土裏紮得更深,得離這尖半寸遠鬆土,別碰著。”
    張梅趕緊把斷尺湊過去,尺子太短,量不全,她就用手指比著:“差不多一寸不到,比農書裏寫的早了兩天,羊糞肥果然管用!”
    她在育苗本上畫塊根時,特意用炭筆描了紋路,還在旁邊寫“塊根0.9寸,淡白,根須環繞”,寫完又怕記不清位置,在塊根圖案旁畫了個小叉,“這棵在第四排中間,旁邊有根竹枝,明天一眼就能找著。”
    就在這時,遠處的廢墟突然傳來聲悶響,混著腐行者特有的“嗬嗬”聲,不算近,卻足夠讓人警惕。
    蘇野的藍光瞬間轉向聲音來源,光帶拉得很長,過了幾秒才收回來:“是兩隻普通腐行者,在翻那邊的廢超市,離這有半裏地,沒往這邊來,不用慌。”
    即便這麽說,她還是往籬笆旁挪了挪,手裏的竹枝攥得更緊了——末日裏,任何一點異常都不能掉以輕心。
    林硯鬆了口氣,繼續往下鬆土,隻是動作比之前更快了些:“得抓緊,等會兒霧散了太陽曬,土會更硬,鬆起來費勁。”
    她又撬開一叢土,裏麵的根須更密,還纏著幾根細白的新根,“這棵的根須比其他的密,塊根肯定也長得快,得多撒點草木灰,防蟲子。”
    陳溪趕緊抓了把灰,往這棵芽周圍多撒了圈,還特意用指尖把灰摁進土裏一點:“這樣灰不容易被風吹走,能多撐兩天,等下次澆水再補。”
    她摸了摸這棵芽的真葉,比其他的更厚,“葉厚說明養分足,塊根肯定能長好。”
    一直忙到日頭升到頭頂,赤霧散得差不多了,鬆土才到最後一排。
    林硯直起身時,腰杆“咯吱”響了聲,手心被木柄磨得發紅,指尖沾著的土粒幹了,像裹了層細沙。
    她往地上蹲了蹲,緩解腰的酸意,目光掃過整片蘿卜地——鬆過的土泛著淡褐的光,竹枝插得整整齊齊,草木灰在土上撒成一圈圈淡灰的印,黃鼬還在最後一棵芽旁扒土,叼走最後一塊小石子。
    “都鬆完了?”陳溪走過來,手裏的布包空了大半,隻剩下點灰底,“剩下的灰留著明天補,今天撒的夠了,多了反而不好。”
    她蹲下來,摸了摸鬆過的土,“土鬆得剛好,能透氣,又不會讓根須露出來曬,下午再澆點水,讓土更貼根,塊根長得更穩。”
    蘇野的藍光又掃了圈地,光帶在根須和塊根上跳著:“三棵顯了塊根,根須沒傷著,就是有兩處埋了老野菜根,明天得挖出來,不然會搶蘿卜芽的養分。”
    她指著那兩處,“就在最後一排末尾,明天我來挖,你們澆水。”
    張梅把育苗本收起來,帆布包上的葫蘆瓢還在漏,她終於想起塞布條,找了塊破布,撕成小塊塞進去,試了試,終於不漏了:“下午澆水我來澆,用葫蘆瓢慢,不會衝壞根須。”
    她摸了摸黃鼬的頭,小家夥正趴在鬆土旁曬太陽,小爪子搭在塊剛叼出來的石子上,“今天辛苦你了,晚上給你留塊土豆。”
    下午澆水時,張梅果然走得慢,每棵芽澆小半瓢,繞著塊根周圍澆,水順著鬆土滲下去,沒在表麵積著。
    遇到顯塊根的那三棵,她更是把瓢底貼在土麵,讓水流得更慢:“農書裏說,塊根怕澇,水多了會爛,得少澆點。”
    有次瓢底的布條鬆了,漏了點水在塊根旁,她趕緊用土把水蓋住,“還好沒滲進去,不然就糟了。”
    陳溪則在檢查棚架,棚布是從廢棄大棚拆的,有好幾處破洞,她找了些細藤條,把破洞縫補起來:“下午風會大,別吹著芽的塊根,現在還嫩,吹著容易裂。”
    她縫得不算整齊,卻足夠結實,“這樣能撐到塊根長大,到時候再換塊新布。”
    蘇野沒閑著,她把鬆土裏挑出來的廢鐵片、廢鐵絲都撿起來,堆在柴房旁:“這些以後修籬笆能用,現在先堆著,總比扔在地裏強。”
    她還找了塊破鐵皮,蓋在堆肥處,“免得下雨把肥衝了,那堆肥還得用呢。”
    傍晚的霞光把蘿卜地染成暖金色,鬆過的土在光裏泛著細碎的光,塊根處的土麵微微鼓著,像藏了無數個小拳頭。
    林硯坐在田埂上,手裏捏著粒鬆過的土,土粒裏還沾著根須的細毛,突然摸出懷裏的舊農書——書頁脆得掉渣,她用塑料布包著,翻到“塊根膨大期管理”那頁,用炭筆在旁邊寫“忌碰土,少澆水,多補草木灰”,字跡歪扭,卻字字務實。
    蘇野走過來坐下,手裏拿著那根有黑血痕跡的竹枝,已經削成了小標記,要插在顯塊根的芽旁:“明天別鬆太近,塊根怕碰,讓它安安靜靜待著,咱們隻澆澆水、看看情況就行。”
    陳溪靠在旁邊的槐樹上,樹皮糙得硌背,卻比站著舒服:“我奶奶說,塊根長的時候,夜裏能聽見土裂的輕響,是它在往大長,咱們明天早上來聽聽,說不定能聽見。”
    張梅把育苗本抱在懷裏,帆布包上的葫蘆瓢終於不漏了,她摸了摸黃鼬的頭,小家夥正把石子堆成小堆,放在顯塊根的芽旁,像在守護這些剛冒頭的寶貝。
    夜裏的月光很柔,卻沒多少暖意,灑在鬆過的土上,泛著淡銀的光。
    瓦房裏,林硯把農書小心地放進帆布包,怕夜裏受潮;
    陳溪在洗葫蘆瓢,把底上的布條取下來,洗幹淨晾著,明天還能用;
    蘇野在地上畫塊根生長的草圖,用炭筆在地上畫了個圈,標注“3天後觀察大小”;
    張梅在育苗本最後一頁寫:“鬆土完畢,3棵顯塊根,根須壯,明日澆水、補草木灰”,寫完又想起什麽,加了句“黃鼬幫著叼蛞蝓,記著給它留土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