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郭宗訓呆呆地看著低矮的艙頂，對剛剛那一幕進行著深刻的反思。
    “難道是我飄了？”
    “還是我太心急了……”
    也難怪！
    這才僅僅第一天，他的所有計劃都有一個完美的開端。
    以至於他在郭榮來之前還在想如何對付趙匡胤，如何讓郭榮對趙匡胤不再那麽信任。
    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畢竟離曆史上郭榮病逝的時間已經不到三個月了。
    而離趙匡胤陳橋兵變奪取皇位也隻剩下不到十個月的時間。
    如果不抓緊時間去搏一把，他肯定會像曆史上的原主一樣，落個悲慘結局！
    第一天的順利，再加上時間的緊迫，換作換作任何人，隻怕也不敢說完全不會心急。
    但好在咱們這位梁王畢竟是兩世為人，更牢記上一世準嶽丈的叮囑：
    走完每一步，不論成功失敗，都要及時複盤！
    此時，他早已靜下心來複盤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之所以講出那個故事，就是想讓郭榮警惕趙匡胤！
    畢竟之前讓曹彬去代他求見郭榮時，他就知道曹彬肯定會把他早先在那些甲士麵前說的話告訴郭榮。
    也料定郭榮一定能察覺到他對趙匡胤的敵意。
    所以他十分確定，隻要講出這個故事，郭榮一定能聽出蕭靖就是趙匡胤。
    他當然想過結果！
    在他之前看來，郭榮已經徹底相信他是神童，而且他能明顯感覺到郭榮作為父親對他的疼愛。
    所以，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不相信這個故事，然後訓斥他一頓，叮囑他以後不要再說。
    而且也絕不會真的生他的氣！
    隻是沒想到郭榮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甚至要將自己貶為平民！
    不過即便如此，此時的他還是堅定地認為：這個故事一定會在郭榮心裏紮一根刺。
    雖然差點被郭榮遣送回京都，差點被貶為平民，也的確有些冒失。
    但隻要能在郭榮心裏留下這根刺，那講故事的這一步，走的就是對的！
    而且除了留下那根刺，還有一個好處！
    正是他剛剛的“急中生智”，將禍水引到外公符彥卿身上……
    一念至此，他之前的沮喪頹然瞬間消散全無，甚至眸子越發明亮：
    “雖然風險高了點，甚至差點玩丟了。”
    “但風浪越大魚越貴！”
    喃喃著，他竟直接站了起來，整個人都變得亢奮了起來，鬥誌盎然：
    隻要郭榮相信自己說的話，相信這個故事是出自外公符彥卿那邊，那肯定會在他心裏紮上另一根刺。
    沒記錯的話，曆史上，郭榮臨死前為了保住兒子的皇位，穩定大周江山，做了一些列的人員調整。
    更是對符彥卿予以重望！
    符彥卿作為天雄軍節度使，駐守河北重鎮大名府。
    要知道這個地方在五代十國可是天子的搖籃，批量生產皇帝！
    五代十三任皇帝，六個出自這裏！
    而且符家家族勢力極其龐大！
    按理說郭榮知道自己要死了，肯定會對他動手，至少也要限製他的權力，防止符家謀權篡國！
    可柴榮臨終前不僅沒有對他進行任何調整限製，繼續讓他鎮守這一戰略要地。
    甚至還再立他的女兒為皇後，讓其在他死後以太後身份臨朝，無異於將兒子與大周江山托付給了他這個嶽丈老泰山！
    說白了就是希望萬一有變，符彥卿能幫他的兒子坐穩江山。
    可結果呢？
    這老不死的竟然不僅不幫大周、不幫少帝，甚至在趙匡胤建立大宋後第一時間上書擁護、表達忠心！
    現在自己既然穿越過來了，如果郭榮還是不能避免病逝的命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老爹郭榮將希望寄托在那老東西身上！
    而今日這根刺，到時候說不定就能發揮作用……
    想到此，郭宗訓卻再次皺起了眉頭：
    可老爹到底相不相信這個故事是出自符彥卿呢？
    嗯，自己必須去確認一下!
    順便再去認個錯，知錯能改還是好寶寶嘛！
    而且自己對老爹反應為何會如此大的猜測也得去驗證一下……
    揉揉臉，郭宗訓再次進入了“演帝”狀態。
    已然是半夜了。
    河風越來越冷，郭宗訓穿著單薄的寢衣剛推開了房門，就忍不住打了一噴嚏。
    雖然知道老爹郭榮一定在禦艙內，但他並沒有立刻往禦艙走去，而是站了好一會，直到鼻涕被凍出來，才掛著鼻涕、縮著身子，慢慢往禦艙走去。
    來到門口，太監剛要行禮開口，郭宗訓便哭喪著臉，委屈地搶先喊道：
    “爹爹，孩兒知錯了，爹爹……”
    “爹爹，我一個人睡好怕，您別丟下我，求您了……”
    “啊~~~啾……”
    “爹爹，我真的錯了，您別不理我啊……”
    “啊~~~啾……”
    小小的身板在門口瑟瑟發抖，甚至嘴唇都有些發烏了。
    連門口的太監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
    果然，就在太監剛要再次開口時，房門終於被打開了。
    郭榮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郭宗訓麵前。
    郭宗訓連忙跪倒在地。
    倒不是他膝蓋軟，男人嘛，跪天跪地跪父母，跪跪皇帝老爹也很正常！
    “爹爹，孩兒知、知錯了，爹、爹……”
    郭宗訓顫抖著，也不知道是這被凍成了這樣，還是演技太好。
    但一個六歲稚童如此，哪個有血有肉的父母會不心疼？
    “外麵冷，進來吧……”
    郭榮說罷，便直接轉身往裏走，並沒有抱郭宗訓。
    這麽大的氣性嗎？
    還在生氣……
    郭宗訓連忙顫抖著跟了進去，瞬間感覺到了房間內的溫暖。
    “咳咳……”
    見郭榮坐在案前看著走著，既不說話，也不搭理自己，隻是偶爾咳嗽兩聲。
    郭宗訓暗自歎了口氣，將後悔、害怕、自責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爹爹，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亂說了！”
    “孩兒隻是一時興起，突然想起了這個故事，所以……”
    正說著，郭榮突然扭頭看向他，打斷道：“一時興起？”
    “你不是說你娘親托夢幫你開竅了嗎？”
    “既然如此，竟也會一時興起？”
    “你覺得朕會相信你嗎？”
    郭宗訓皺了皺眉：
    好家夥，果然開始懷疑我……
    不對，他不是在懷疑我神通的人設，而是在懷疑我不是一時興起！
    “爹爹，我錯了，我也知道這個故事肯定別有用心，說不定是有人眼紅爹爹那麽信任趙指揮使。”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故意說給朕聽？又為何要在那群甲士麵前說那些話？”
    “爹爹，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說到此，郭宗訓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甚至都不用掐大腿。
    “可孩兒真的怕啊……”
    “爹爹，孩兒已經沒有娘親了，夢裏見到娘親時，我想抱抱娘親，可我跑過去一抱，卻什麽都抱不到！”
    “孩兒如今隻有爹爹了，若爹爹有什麽事，那孩兒就成了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了……”
    “孩兒知道這個故事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想利用孩兒挑撥離間！”
    “但孩兒真的怕沒了爹爹您啊，哪怕有一點點風險，孩兒也不願失去爹爹您……”
    “孩兒之前就在想，為什麽娘親會在爹爹您北伐之前托夢，幫孩兒開竅。”
    “雖然娘親夢裏說的是讓我代替她照顧您，可我總感覺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可能……”
    “雖然這些都是孩兒胡思亂想，可這一切都太巧合了！”
    “前兩天剛從姨母那裏聽到這個故事，然後母親就在您北伐之前托夢給我。”
    “我就在想，會不會是娘親也感覺到了什麽，所以才特意在您北伐之前托夢給我……”
    “爹、爹，孩兒真的不是故意挑撥您和趙指揮使的君臣關係，可畢竟人心隔肚皮！”
    “哪怕有一絲絲可能性，孩兒都想幫您避免……”
    “孩兒什麽都不要，不要當梁王，也不要當神童，孩兒隻要爹爹能健健康康，永遠陪在孩兒身邊……”
    “哪怕是讓孩兒替您去死，孩兒都願意，隻要爹爹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說到此，郭宗訓的淚水更加洶湧了。
    這次不是因為演技，而是他真的想起了上一世的老爹。
    那個話不多，隻知道埋頭打工，一心隻想讓他考上大學，改變命運的老農民！
    他一輩子，哪怕兩輩子都記得老爹說過的那句話：“你如果不讀書考大學，還和我一樣打工，我就一鋤頭挖死你！”
    可當他考上大學，老爹卻躺進了那個小土堆！
    墳頭的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
    他讀完大學，考進體製，談了一個有背景的女朋友，還被準嶽丈十分看好，成為體製內新銳，前途一片大好！
    可老爹依舊靜靜地躺在那個小土堆裏，看不到、也聽不到……
    突然，剛情到深處，郭榮竟直接一把抱住了他，將他緊緊抱在懷裏，神情動容，滿眼心疼！
    他知道，郭榮這是徹底相信了他說的話，也相信了那個故事是出自符家。
    他更無比確定：自己又有父愛了！
    “訓兒，是爹爹不對，爹爹對你太凶了……”
    郭宗訓說著，伸手溫柔地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水，繼續道:
    “別哭了，訓兒！”
    “爹爹其實不是真的生你的氣，隻是……”
    見郭榮欲言又止，郭宗訓心頭一喜：
    果然！
    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於是連忙說道：“爹爹，孩兒知道，您是怕孩兒繼續這樣敵視趙指揮使，會影響軍心，影響此次北伐……”
    郭榮愣了愣，眼裏瞬間閃過一抹震驚：
    小家夥竟然連這都知道了？
    郭宗訓的話並沒有聽，繼續道：“爹爹是想讓孩兒記住這次教訓，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也不要再針對趙指揮使。”
    “爹爹放心，孩兒以後絕不會再這樣了，孩兒知道錯了……”
    郭榮瞬間來了興致，追問道：“還有嗎？”
    不明著手撕趙匡胤，我還不能暗中針對？
    郭宗訓乖巧地說道：“爹爹，孩兒知道，身為皇帝，您必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您也需要不同的人來平衡朝堂，維持朝堂的穩定。”
    “趙指揮使就是您用來互相製衡的關鍵人選……”
    聞言，郭榮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眼裏的震驚無以複加。
    下一秒，又變成了強烈的喜悅與激動：
    沒想到啊沒想到！
    訓兒竟然連這都能想到！
    上蒼啊，你到底賜給我朕一個什麽樣的兒子？
    他不僅看出了朕故意教訓他幫他長記性的用意，甚至還能看出朝堂上的微妙！
    這哪是神通，簡直就是妖孽啊！
    嗯，沒錯，就是妖孽，不過朕太喜歡這樣的妖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