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軫愣了愣，呆呆地看向耶律賢。
    但很快他便反應了過來，疑惑道：“可是賢郎主，陛下那邊是什麽情況還不確定，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耶律賢笑了笑，道：“你是說陛下到底是死沒死？”
    耶律斜軫皺了皺眉，在他的印象中，賢郎主一向謹小慎微，甚至是過分小心。
    可現在，他竟然直接說“陛下到底死沒死”這樣的話！
    這種話，若在以前，是絕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看來他是真的很有自信！
    嗯，他認定的事情，從來就沒錯過……
    於是也不再繼續追問這個問題。
    轉而神情嚴肅、如臨大敵地問道：“那賢郎主打算怎麽做？”
    耶律賢挑了挑眉，眼裏流過一絲欣賞。
    但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還記得你上次的那條下策嗎？”
    耶律斜軫點點頭：“自然記得，占據涿州，圍困幽州，然後在幽州製造動亂……”
    剛說著“動亂”兩個字，耶律斜軫突然皺起了眉頭，深深看向耶律賢：
    “賢郎主，難道你要勾連敵國……”
    耶律賢皺了皺眉，當即喝道：“放肆！”
    耶律斜軫不由地愣了愣：“你別生氣嘛，我、我隻是瞎猜……”
    “瞎猜也不行，你這是在侮辱我！”耶律賢沉聲道，本就有些病態白的臉上，此刻愈發白的瘮人。
    耶律斜軫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對、對不起，我、我錯了……”
    明明隻有十一歲，甚至比他耶律斜軫還小一歲，可不知為何，每次看到耶律賢陰沉著臉時，耶律斜軫總會有種發自內心、不受控製的畏懼感。
    見耶律賢不再說話，耶律斜軫嚐試轉移話題：“那賢郎主你到底打算怎麽做……”
    耶律賢神色終於恢複如初，緩緩道：“不是我要怎麽做，而是看那大周太子怎麽做！”
    耶律斜軫又迷糊了：“此話何意？”
    耶律賢再次勾了勾嘴角：“天才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所以關鍵就看那郭宗訓接下來會不會按照你這個天才所想的下策來行動……”
    ……
    炎炎烈日。
    薊州境內的一條狹窄官道上。
    剛打了一場成功伏擊戰的趙匡胤，看著滿地的遼兵屍體，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久違的笑容。
    率部出來這麽長時間了。
    倒是打過幾場伏擊戰，可都是一些小部隊，連蒼蠅肉都算不上。
    可部隊為了執行太子郭宗訓的阻擊命令，幾乎快成了占山為王的土匪。
    沒辦法，孤軍深入薊州腹地，後勤補給就別指望了。
    自己隻能用當初太子郭宗訓提出的那套“以戰養戰”思路，走到哪兒、打到哪兒、搶到哪兒。
    有遼國援軍就打打伏擊，搶奪他們的軍糧。
    沒有就打打縣城，殺幾個契丹官、殺一些惡貫滿盈的地主鄉紳，然後搶完糧食就跑。
    沿路還得不斷想辦法拉攏當地的漢人入伍，發展隊伍。
    反正就一句話，盡可能鬧出最大的動靜兒，讓東北部的遼軍無法支援幽州。
    唉，這都是太子郭宗訓的命令。
    太子還給這種戰鬥方式取了一個名字，叫遊什麽來著……
    對，遊擊戰！
    若說沒有抱怨、沒有不甘，那是假的！
    畢竟自己一個堂堂殿前都指揮使，大周禁軍殿前司的二把手，如今竟然要帶著精銳部隊當“土匪”！
    要補給沒補給，要支援沒支援！
    可還是那句話：沒辦法啊！
    畢竟當初也是自己主動要率部出來單獨行動的。
    不過該說不說，經過這麽長時間的遊擊戰，自己對太子郭宗訓的那十六字真訣也有了更深的領悟，當真讓自己受益匪淺：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想出這個戰術的人簡直就是個絕世天才！
    嗯，應該不是太子想出來的吧？
    可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算了，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好好領會這套天才戰術的核心思想，日後在其他戰場上發揮更大的作用……
    殊不知。
    若是咱們那位太子爺知道了趙匡胤取得了現在這樣的戰果，肯定會讚一句：
    不愧是趙匡胤，簡直就是個天才，希望你能繼續在敵人腹地堅持到天荒地老……
    說實在的，咱們那位太子爺根本就沒指望趙匡胤能堅持到這個地步。
    畢竟趙匡胤率領的部隊也就那麽點人。
    這就不得不說咱們那位太子爺多少有點心思歹毒了。
    在他看來，趙匡胤最好被遼軍殺死。
    就算殺不死，說不定也會被逼的走投無路，來個“烏江自刎”……
    此時。
    一道熟極為興奮且熟悉的聲音響起：
    “兄長，兄長……”
    “你知道我們這次繳獲了多少物資嗎？”
    “給，你看，這是我剛剛整理出來的繳獲物資清單！”
    “太好了，我們終於可以吃頓好的了……”
    趙大挑了挑眉，看向嘴角咧到耳根，一路狂奔過來的趙匡義，忽然有股莫名的心疼：
    瘦了，黑了！
    連盔甲都有些不合體了……
    待趙匡義來到麵前，趙大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今晚吃頓好的！”
    趙匡義興奮道：“今日這戰果若是報到陛下那裏，兄長的功勞肯定小不了，這裏可是遼國腹地……”
    “兄長，你當初的這個決定當真明智啊！”
    “雖然苦點累點，但最起碼有機會撈到這種功勞。”
    “隻要太子攻打幽州失敗，就沒人能忽視兄長你的功勞……”
    趙匡胤點點頭：“嗯，他成功不了的！”
    “不過你記住了，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所有兄弟的，包括你！”
    正說著，又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明公，明公……”
    看著趙普艱難地跑來，趙大連忙主動迎了上去：
    “怎麽了，則平？”
    “為何如此著急？”
    “是又發現新的敵情了嗎？”
    趙普大口喘著粗氣，連連搖頭：“不、不是……是、是……”
    趙匡義也走了過來：“什麽是不是的，趙書記你把氣喘勻了再說……”
    趙大已然取下了自己隨身的水囊，遞給趙普：“則平莫急，先喝口水……”
    趙普感動不已，但卻根本不接水囊，著急地說道：
    “明公，信使來了，涿州的信使來了……”
    趙大瞬間瞪大了眼睛：“是涿州出了什麽事嗎？”
    趙普再次搖頭：“不，不是，是太子殿下……”
    “說是遼國皇帝耶律璟到了幽州後，果然迫不及待地率領大軍攻打涿州……”
    正說著，趙匡義期待地打斷道：“怎麽樣？是不是涿州失守了……”
    趙大皺了皺眉：“真的被太子說中了！”
    “那結果如何？”
    “涿州守住了嗎？”
    見趙普眼神複雜，趙大心頭一怔：
    “不會吧，難道真的是涿州失守了？”
    “那陛下沒事吧……”
    趙普本來就上氣不接下氣，再被趙匡義一打斷，更加喘不上氣，索性直接拿過趙大手裏的水囊，在二人焦急的目光中，仰頭狠狠喝了一大口。
    打了個飽嗝，這才繼續說道：
    “非也，非也！”
    “陛下沒事，涿州也沒失守……”
    趙匡義再次忍不住打斷道：“沒失守？”
    “這怎麽可能？”
    “一個小小的涿州，怎麽可能擋得住遼國那麽多兵馬……”
    趙普歎了口氣，道：“在太子殿下指揮下，涿州不僅沒有失守，還打了一個大勝仗！”
    “而且還打得遼國皇帝不敢再主動出擊了！”
    “連那耶律璟的天子旗都被射穿了……”
    聞言，趙匡義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方才因豐厚繳獲的高興心情，瞬間消散全無：
    “怎麽可能？”
    “我們和李指揮使都帶走了不少人，涿州城內就那麽些守軍，遼軍有著絕對的兵力優勢！”
    “怎麽可能拿不下涿州？”
    “更不可能讓太子打打勝仗啊……”
    趙匡胤也皺了皺眉！
    與趙匡義不同，他是知道太子在涿州的一些部署的。
    也真心覺得太子的部署很妙！
    可問題是在他看來，即使在妙的部署，在絕對兵力優勢麵前，能保下涿州城就已經很不錯了。
    怎麽可能打打勝仗？
    於是也忍不住問道：“則平，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普掏出信件遞給趙大：“明公請看！”
    見趙大接過信件打開看，趙匡義也迫不及待地湊了過去一起看。
    趙普又道：“太子下令，讓我們立刻往幽州進發，準備隨時配合其他部隊合圍幽州……”
    可話音未落，趙匡義竟突然悲憤地大喊道：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他才六歲，就那麽點兵力，怎麽可能會打這麽大的勝仗？”
    “殲敵三萬多？”
    “這怎麽可能？”
    “我們打了這麽長時間，才殲滅了多少敵軍……”
    “假的！”
    “一定是假的……”
    趙匡胤皺了皺眉，緩緩收好信件，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但語氣卻依舊平和：“這是陛下的親筆信，不可能假！”
    趙匡義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看了看兄長趙大，又看了看趙普。
    見趙普點了點頭，不知為何，他竟像是被掏空了身體一般，癱坐在地上，悲憤欲絕：
    “完了！”
    “完了……”
    “太子立下了這麽大的功勞，就算幽州攻不下，隻怕兄長也撈不到什麽了……”
    聞言，趙大與趙普不約而同地看了眼趙匡義，又對視了一眼。
    都沒有說話……
    已經是五月底了！
    涿州城的牆頭上，郭宗訓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
    曆史上的這個時候，老爹郭榮都已經病入膏肓了。
    可現在……
    他看了看一旁正在巡視城防的老爹：
    嗯，很好，生龍活虎的……
    想到此，他笑了笑，又看向幽州城的方向。
    已經過去這麽多天了，那“睡王”耶律璟怎麽還不發動第二進攻？
    什麽情況？
    上次被我打怕了？
    不可能啊……
    如果這真的被我打怕了，還能咽下這口氣，那還是昏庸暴虐的“睡王”嗎？
    難道是被我氣死了？
    不至於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王著他們怎麽還沒發起行動信號？
    自己已經讓老爹派信使通知李重進和趙匡胤部向幽州進發，就等著王著發起信號圍攻幽州！
    該不會自己的計劃徹底泡湯了吧？
    該不會幽州真的徹底沒有機會拿下了吧？
    別開玩笑了……
    啊呸！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老子好歹是個穿越者，一點主角光環都不給我的嗎？
    不給就不給了！
    可曆史資料的記載不會錯啊！
    一定還有機會，耐心等，繼續等……
    一念至此，郭宗訓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隻有無盡的擔憂。
    唉！
    如今能做的自己已經全都做了。
    還是那句話，七分靠努力，三分天注定！
    自己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就完全看天意了！
    王著啊王著，你們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深夜。
    幽州城內的行宮裏。
    反反複複蘇醒昏迷了十餘日的耶律璟終於醒了。
    幾名近侍見狀，當即有人激動地跑去喊禦醫。
    卻不料，耶律璟醒來後，竟瘋了般的大呼：
    “丹藥！”
    “朕的丹藥……”
    剩餘幾名近侍連忙跪倒在地，其中一人恭敬地說道：“陛下，奧姑說您身子還未痊愈，暫時不宜服用丹藥……”
    耶律璟轉過頭，死死盯著那名近侍，那雙眸子布滿了瘮人的血絲。
    可他的聲音卻突然變得無比虛弱：“你、你說什麽……”
    “大點聲音，朕、朕聽不清……”
    那名近侍又說了一遍，可耶律璟還是聽不清，他艱難地側過身，伸出手招了招：
    “近前來，再說一遍……”
    那名近侍愣了愣，在其餘近侍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跪行至床邊：
    “陛、陛下，奧姑說您身子還未痊愈，不、不宜服用丹藥……”
    突然。
    幾名近侍竟都嚇得失聲大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