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來得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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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內的一座府邸內。
    自從被“冒昧到訪”的王著與姚內斌驚醒後,高勳便再也沒有合過眼了!
    整整一宿,他都緊緊握著手中那封密信,甚至都沒拆開看過。
    就那麽呆呆地坐在床邊。
    緊蹙的眉頭像是被焊在了一起,整夜都沒有鬆開過。
    怎麽辦?
    到底該怎麽辦?
    這份信到底要不要看?
    還是直接交給陛下?
    ……
    像是炒飯一般,這些問題在他腦海裏不斷反複翻炒,直到炒焦、炒糊,炒到鍋都燒穿了,可他依舊沒有做出決定!
    他又如何能做出決定啊?
    若選擇按照大周太子說的去謀害陛下,自己很有可能掉腦袋!
    更何況,那大周太子的話能信嗎?
    那可是遼國的敵人,而自己又是遼國的南院樞密使。
    就算這次真的能幫自己脫身,可日後他又怎會放過自己?
    這就像個泥潭,隻要邁進一步,就隻會越陷越深,直到將自己徹底淹沒!
    可如果直接將未看過的信件交給陛下,向陛下坦白一切。
    陛下真的會信嗎?
    那就是個十足的昏君、暴君!
    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
    萬一他不信,那自己很有可能當場就暴斃。
    甚至就算他信了,隻怕以耶律撻烈為首的那批人也不會放過自己,定會死咬自己!
    而且那大周太子若是知道了,又會不會再派人“冒昧造訪”?
    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想到此,他又一次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細小傷口,而後又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手中的密信:
    要不先看看信件內容?
    看看那大周太子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讓自己脫身?
    如果辦法不靠譜再交給陛下……
    不行!
    如果打開看了再交給陛下,且不說陛下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話,他一定會懷疑自己是在經過利弊權衡後才上交的信件。
    日後自己也休想再得到他的信任與重用!
    更何況自己本就是漢人降官……
    太陽升起,晨光透過窗戶,照進他的房間,在地上留下了明晃晃的亮斑。
    看著光斑,他再次陷入了痛苦的糾結。
    突然,門外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是他的心腹管家:
    “大人,好消息,大人!”
    “南院大王失敗了……”
    聞言,他突然眉頭一挑:
    果然是好消息!
    我的活路有了……
    沒錯!
    雖然機會就像地上的亮斑這般渺小,但隻要有,就必須嚐試拚盡全力!
    於是,他穿好衣服,將密信放進懷中,帶著脖子上的細小傷口出了門……
    而此時的幽州行宮內,驟然響起了一道憤怒至極的聲音:
    “什麽!”
    “被伏擊了?”
    “這怎麽可能?”
    “難道那小畜生真的是神童,連你偷襲糧道都能料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看著耶律璟如此震怒,耶律撻烈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方才,若不是這昏君射出的那支箭偏了些許,他的腦袋隻怕會和心腹幕僚一般,直接被洞穿!
    昏君啊昏君!
    若不是你執意攻打涿州,我們怎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
    若不是你執意要用漢人降官,又怎會……
    一念至此,他當即跪倒在地,身上依舊是遍體血跡:
    “陛下!”
    “不是那大周太子太厲害了,而是我們內部有敵人!”
    耶律璟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耶律撻烈:
    “你說什麽?”
    “再說一遍……”
    耶律撻烈當即將韓通對他說的那些話,後麵又是如何逃回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所以,這句話是敵將以為你徹底放棄抵抗後,才告訴你的?”
    耶律撻烈點點頭,道:“陛下,當時臣真的已經戰至力竭了,甚至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可在聽到這個消息後,臣當時就想,就算是死,臣也必須要將這個消息告訴陛下您!”
    “所以臣才會拚死逃回來……”
    耶律璟卻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細節,他沉聲打斷道:“敵人有沒有說藏在我們內部的敵人是誰?”
    耶律撻烈搖了搖頭:“沒有!”
    見耶律璟眼裏閃過濃濃的懷疑,耶律撻烈心頭一顫:
    我就知道,你這昏君會懷疑我是怕你殺我才故意用這樣的借口騙你!
    於是當即正色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審訊!”
    耶律璟皺了皺眉:“親自審訊?”
    “審訊何人……”
    耶律撻烈正色道:“臣在遭受到伏擊之前,已經讓一部分騎兵將那些周軍運糧的俘虜押送了回來……”
    耶律璟沉吟了片刻,道:“來人,立刻去派人去審訊那些俘虜!”
    不多時,審訊的結果便送到了二人麵前。
    在嚴刑拷打下,那些周軍士兵老老實實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出來。
    每晚都運糧、每次都運送少量,這一點與耶律撻烈說的一模一樣。
    這足以證明耶律撻烈對被埋伏前的說法是真實的。
    但也隻是被周軍埋伏之前!
    耶律撻烈也知道這些口供並不能洗刷耶律璟對自己的懷疑。
    但讓他驚喜的是,那些周軍俘虜卻正好提供了一個特別的信息:
    據周軍俘虜交代,他們的上級將領在今晚特意給他們吃了一頓好的,還囑咐他們若遇到意外,撫恤金會漲到三倍……
    這說明什麽?
    這不正說明這些人本就是被當做魚餌犧牲的嗎?
    不正說明敵軍早就知道昨晚會被埋伏嗎?
    不更說明絕對是有人提前泄露了情報嗎?
    昨晚淩晨出發的,距離陛下蘇醒的那晚足足有三四天的時間。
    那藏在內部的敵人完全有時間將情報提前送出去……
    他不相信耶律璟會看不明白!
    然而,等他看向耶律璟時,卻發現耶律璟眼裏的懷疑竟還未消散。
    可惡!
    老子可是地地道道的遼人,更是南院大王!
    都已經這麽明顯了,你竟然還在懷疑我……
    一念至此,他突然一咬牙,不待耶律璟開口,便沉聲道:
    “陛下!”
    “我耶律撻烈乃六院部郎君古直之後,整個家族曆來都對大遼忠心耿耿!”
    “這次失敗,臣自知罪責難逃,但請陛下相信臣!”
    說到此,他猛地抽出腰間匕首,那原本是他留著在絕境時,與敵人同歸於盡的!
    然而,這一幕卻將耶律璟嚇得不輕,以至於身子不由地往後仰了仰:
    “你、你要作甚?”
    耶律撻烈沉聲道:“陛下若不信,臣敢以先祖之名發誓!”
    說著,便直接在手掌上一劃,然後高高舉起!
    “臣發誓,臣之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假話,教臣不得好死……”
    耶律璟眉頭緊蹙,滾了滾喉結,狐疑地打量著耶律撻烈。
    忽然他竟笑了出來:“這是幹嘛?”
    “趕緊把匕首收起來!”
    “你可是朕的南院大王,朕不信誰也不會不信你啊!”
    “那你覺得這個藏在內部的敵人會是誰?”
    耶律撻烈沉聲道:“臣在逃回來的路上就在不斷思考這個問題!”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人最後可能……”
    耶律璟猛地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打斷道:“快說!”
    “此人是誰?”
    耶律撻烈目光堅定,神情更是無比篤定:“此人便是南院樞密使高勳!”
    “高勳?”耶律璟不由地皺了皺眉。
    沉吟著踱了兩步,這才回身問道:“你為何如此確定是他?”
    耶律撻烈解釋道:“陛下!”
    “那敵將說是我們內部的人將消息送給大周太子的。”
    “臣製定的這個計劃本就是偷襲,自然是絕對保密的!”
    “所以臣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連身邊的幕僚都不知道!”
    “可隻有那次,臣當著您還有高勳的麵說了出來……”
    耶律璟再次皺了皺眉,又踱了好幾步,然後緩緩回到床邊坐下,拿起一旁的弓箭,臉色陰沉地把玩著。
    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還是在幹嘛!
    良久,他突然一邊把玩著弓箭,一邊陰沉地說道:
    “那你說說,他為何要將情報泄露給敵軍?”
    耶律撻烈沉吟了片刻,思忖道:“無外乎就三種可能!”
    “要麽他一直都是大周的人,一直都是大周潛伏在我大遼的探子!”
    “不過這種可能性比較小……”
    耶律璟把玩著弓箭,突然拉滿空弦,手指一鬆,發出“嘣”的一聲。
    他那陰沉到極點的聲音隨即響起:“為何?”
    耶律撻烈正色道:“陛下,高勳在我大遼為官多年,他投降我大遼時,都還沒有大周!”
    “所以這種可能性太低了,就算是後來大周暗中聯係上他,可他已經是南院樞密使這樣的高官了,根本沒必要自毀前途!”
    “而且就算是他被逼投靠了大周,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不被察覺……”
    耶律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耶律撻烈:“嗯,還算公允!”
    “繼續!”
    耶律撻烈滾了滾喉結,繼續道:“至於是第二種可能還是第三種可能,臣一時也說不準!”
    耶律璟再次拉滿空弦,沉聲道:“說來!”
    耶律撻烈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在腦海裏重新捋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後,這才說道:
    “第二種可能性就是他在陛下昏迷後,才被周軍找上門,逼著他投靠周軍!”
    “這個時間段因為陛下昏迷,行宮一片混亂,根本就沒人會注意到他。”
    “周軍肯定使了什麽手段,逼著他隨時將最新的情報傳遞出去。”
    “正好陛下蘇醒的那晚,他聽到了臣要劫糧道的計劃,所以就立刻將情報傳遞了出去!”
    聞言,耶律璟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卻不料耶律撻烈又接著說道:
    “不過這裏麵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耶律璟問道。
    耶律撻烈分析道:“周軍采用在每天晚上少量多次的方法運送糧草,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也就是說,他們或許早就在謀劃這次行動了。”
    “換句話說,他們早就料到了我們會劫糧道,但他們不知道具體的時間!”
    “正好高勳將關鍵的時間信息及時送給他們,所以才會正好抓到我們去劫持糧道的時機埋伏我們……”
    耶律璟皺了皺眉,手指再次一鬆,又是“嘣”的一聲!
    隨即他那充滿了不屑的聲音便再次響起:“不可能!”
    “你把那六歲稚子說得太厲害了吧!”
    “他能提前料到你會劫持糧道?”
    “朕不信!”
    耶律撻烈暗自歎了口氣,本想解釋幾句,可心中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因為在他看來,這第二種可能性是最高的!
    至於那大周太子到底是不是那麽厲害,雖然他現在已經確定是高勳泄露了情報。
    但能根據這些情報部署如此好,甚至還想出用每晚少量多次運輸糧草的辦法迷惑自己,讓自己堅信沒有埋伏。
    這就已經足矣證明那大周太子不愧“神童”之名……
    可“睡王”不相信,他又有什麽辦法?
    “繼續,說說你的第三種可能……”耶律璟的聲音再次響起。
    耶律撻烈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猶豫地繼續道:“這第三種可能就是……”
    不料他正說著,耶律璟突然笑了笑,似乎已然洞穿了一切,打斷道:
    “你想說的是不是他一直反對朕親臨幽州督戰,所以才想了這個辦法,讓朕失敗……”
    “哦,不,應該是讓你失敗!”
    “這樣一來,朕說不定會因為這兩次失敗而退回上京!”
    說到此,耶律璟竟再次拉滿空弦,轉身對準耶律撻烈:“至於你……”
    “嘣”的一聲!
    耶律璟繼續冷笑道:“至於你這個南院大王,接連的失敗,損失慘重,自然是逃不了朕的嚴懲的……”
    耶律撻烈皺了皺眉,喉結不由地再次滾動了一下:
    這昏君!
    軍事一塌糊塗!
    可對內部黨爭竟然能有如此敏感的嗅覺!
    有這樣的一位帝王,真不知道是我大遼的幸運還是不幸……
    於是連忙說道:“陛下英明!”
    耶律璟冷笑一聲,竟再次從箭袋中抽出一支弓箭,搭在寶弓上,緩緩拉動弓弦,對準耶律撻烈:
    “你說,還有沒有一種可能……”
    耶律撻烈猛地一怔,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隻見耶律璟將箭頭直直瞄準耶律撻烈,目光驟然陰鷙了起來:
    “你說,會不會是你故意失敗,目的就是為了借朕的手除掉一直與你作對的高勳,還有……”
    “還有北院大王……”
    耶律撻烈皺了皺眉,心中已然憤怒到了極點。
    可他知道,如果站在耶律璟的位置上,這的確是一種可能性。
    於是當即直挺挺地跪倒在地,突然將自己的上衣扯開,露出滿是傷痕的胸膛,沉聲道:
    “如果是這樣,請陛下現在將那支箭射*進臣的胸膛!”
    “沒錯,瞄準這裏,現在就動手!”
    “臣說過,臣已然敗了兩次,罪責難逃,請陛下動手吧……”
    正說著!
    門外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陛下,南院樞密使高勳與一眾文官請求麵見陛下,說是有要事稟告……”
    耶律撻烈皺了皺眉。
    可耶律璟卻挑了挑眉,冷笑道:
    “有點意思!”
    “來得很及時嘛……”
    說到此,他又看向耶律撻烈:“起來吧!”
    “結果馬上就能出來!”
    “你放心,不管是誰,隻要朕確定了,這支箭定會插進那人的胸膛!”
    於是又當即大喝一聲:“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