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如此糊塗……”
    安靜的寢殿內，隻有郭榮那帶著哽咽的咆哮聲：
    “父皇雖是皇帝，雖是一國之君，但終究隻是一個人！”
    “是人就總會有生老病死！”
    “沒有人能逃得了這四個字！”
    “不管是皇帝，還是普通老百姓……”
    “爹不可能永遠都陪在你身邊，不可能啊……”
    郭榮是真的生氣了嗎？
    當然是真的！
    可他如此咆哮真的是因為生氣嗎？
    不！
    不是！
    他之所以生氣，之所以咆哮：
    是因為感動！
    是因為自責！
    是因為愧疚！
    是因為害怕……
    一句“若沒有您，孩兒要這江山又有何用”直接將他好不容易偽裝起的堅強徹底擊碎，露出那顆最為柔軟的內心！
    這麽多年，哪怕自己的三個孩子死於後漢之手，哪怕是最愛的金玉去世，哪怕是知己王樸病逝，他都從未像現在這般，被人直擊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在中箭的那一刻，他是自責的，自責自己為何會如此大意，還沒讓人徹底搜查行宮，就貿然進來了！
    在得知箭頭上淬有劇毒時，他害怕了！
    他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自己如果就這麽死了，偌大的江山，萬斤的重擔就不得不全放在兒子那瘦小的肩膀上！
    而在那些民間郎中一個個顫顫巍巍搖頭後，他愧疚了！
    愧疚自己還沒有幫兒子穩定好大盤，還沒有讓兒子成為一個參天大樹，無人能撼動……
    所以，他壓根就沒想到過要放棄北伐，回京好好治療！
    他隻想在自己彌留的最後一點時間內，讓兒子統帥全軍繼續北伐，讓兒子能一鼓作氣收複整個燕雲十六州。
    他相信兒子一定能做到！
    雖然兒子隻有六歲！
    但兒子是神童，是百年千年難得一見的神童！
    所以一定能做到！
    一定！
    正如他所說，隻要兒子能收複整個燕雲十六州，即便隻有六歲，那憑借這樣的豐功偉績，他的地位將會變得更穩固。
    可現在，兒子的這句話，卻將他最後的一點努力，全都化作泡影……
    此刻，之前的所有情緒竟如洪水般全都傾瀉而出！
    以至於他控製不住地咆哮了起來。
    而然，如洪水猛獸般的情緒，最終卻還是被內心的感動撫平了……
    “訓兒，你是不是傻啊！”
    “爹、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你、你怎麽就這麽糊塗啊……”
    “爹、爹求你了，行了吧？”
    “你、你難道真的想氣死爹，真的想讓爹死不瞑目嗎……”
    “撲通”一聲！
    郭宗訓竟再次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他當然不想氣死老爹，更不想老爹死不瞑目！
    也知道老爹說的這條路，無疑是對自己最好的一條路，無疑是能讓自己以最快速度鞏固自己地位的路！
    但他知道老爹已經做好了撒手而去的準備，也絕不會好好接受治療！
    他更知道老爹骨子裏有多固執……
    於是，他神情堅定地說道：
    “爹，如果您死了，孩兒會毫不猶豫地隨您而去！”
    “江山又如何？”
    “天下又如何？”
    “百姓又如何？”
    “別和我講什麽天下大義，如果讓我眼睜睜看著爹爹你就這樣死，就算給孩兒再大的江山，孩兒也不要！”
    “爹，你若真的為了孩兒好，就聽孩兒一句勸！”
    “咱們退師回京，好好養傷，您一定不會有事的，孩兒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您有事的……”
    “夠了！”
    突然，郭榮經再次咆哮了起來，“你、你個不肖子，你、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
    “你若如此，朕現在就了卻自己……”
    不料，郭宗訓卻半步不退，直接跑到一旁，將一個茶杯摔碎，撿起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
    笑了笑，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天真爛漫的稚童，可那張小嘴裏平靜地說出來的話，卻讓郭榮頭皮發麻：
    “爹，孩兒可是說到做到的喲！”
    “您若不從，孩兒便先您而去，正好，孩兒也想娘親了……”
    郭宗訓是真的不怕死嗎？
    笑話！
    他怎麽可能不怕死？
    不怕死他為何要想盡一切辦法對付趙匡胤？
    可沒辦法啊，不這麽做，那固執的老登根本不聽話啊……
    果然！
    見郭宗訓脖子上已然滲出血跡，堂堂的大周皇帝，硬邦邦的鐵血漢子，竟突然流出了眼淚！
    “訓兒，小心，別、別傷著了……”
    “爹錯了，行了嗎？”
    “爹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你快放下……”
    郭榮著急地喊著，掙紮著想要從床上爬下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喲？”郭宗訓“頑皮”地笑了笑。
    郭榮此刻恨不得一個奪命剪刀腳，但他哪知道什麽是奪命剪刀腳？
    他現在就怕郭宗訓這臭小子真的做出什麽蠢事……
    於是連忙說道：“好好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朕聽你的，放棄北伐，即刻退師回京……”
    見老爹郭榮緊張地險些從床上摔下來，郭宗訓連忙扔下碎片，衝了過去。
    將老爹攙扶躺下，郭宗訓看了眼正狠狠瞪著自己的老爹，笑了笑，道：“嗯，這才乖嘛，這才是我的乖老爹嘛……”
    郭榮氣得劇烈咳嗽了起來，那眼神恨不得把郭宗訓那臭小子給吃了！
    可他哪裏舍得？
    然而，不待他開口，郭宗訓卻突然一改麵色，嚴肅地說道：
    “爹，孩兒真的不是在故意氣您！”
    聞言，郭榮扔給郭宗訓一個大大的白眼：“你這還不是在氣你爹？”
    “你這都快要把你爹直接氣死了……”
    郭宗訓伸手幫老爹順了順胸口的氣，看著他胸口那愈發擴大的血汙，郭宗訓深吸了一口氣。
    正色道：“父皇，你先冷靜下來聽孩兒說……”
    郭榮沒好氣地打斷道：“朕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嗎，你還想說什麽？”
    郭宗訓皺了皺眉，緩緩道：“你看，你又著急了不是？”
    “您現在受傷了，而且還是中毒，不宜動怒，也不能著急……”
    “您可是答應了孩兒，一切都聽孩兒的！”
    郭榮冷哼一聲，憋屈地白了眼好大兒。
    “爹，您有沒有想過！”
    “如果，如果這個刺客不是耶律撻烈安排的，也不是遼國人安排的呢？”
    “孩兒知道爹爹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但孩兒真的希望您能好好想想……”
    “萬一……”
    “您先別著急，孩兒說的是萬一……”
    “萬一不是耶律撻烈幹的，萬一這個人是我們身邊的人，萬一就藏在我們內部……”
    “您想想，您留在幽州真的安全嗎？”
    “孩兒又真的能繼續北伐，順利收複燕雲十六州嗎……”
    郭榮不由地皺了皺眉，神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愈發煞白的臉上，瞬間寫滿了凝重。
    他直勾勾地看向好大兒郭宗訓：
    “你、你在懷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