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雪早已經停了，但外麵的依然吹著凍人的寒風，而大殿內卻是一片溫暖！
    因為皇帝郭榮未出席的原因，宴席也是一切從簡。
    但可能是因為早朝那件事的原因，部分大臣並沒有來。
    就算來的大臣，也似乎都達成了默契，不僅絕口不提早朝的事，更是國事莫提，隻談談風月、聊聊家長裏短。
    皇後與郭宗訓似乎也很有默契，對那些沒來的大臣也絲毫不過問，隻是走走過場地與一眾客氣幾句。
    所以整個宴會現場雖然很溫暖，但氛圍卻顯得格外沉悶，到場之人都各自喝著酒，鮮有交談。
    三位宰相更是整個宴席過程中都在暗自歎息、心不在焉。
    他們可不傻，太子動禁軍的意圖太明顯了！
    之前在澶州時寧可把陛下氣暈也要反對趙匡胤繼任殿前都點檢！
    而這才剛回京多久啊，就開始對禁軍下手，這不擺明了要針對趙匡胤嗎？
    可那趙匡胤又是什麽人？
    他是陛下的心腹愛醬，軍中威望極高，又立功無數，更是救過陛下的命！
    這兩個人若真鬥起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這件事若處理的好，那自是沒話說，可若處理的不好，很有可能會引發一場地震！
    可他們又能做什麽呢？
    勸太子殿下收手？
    不可能，人家本就是神童，如今又連玉璽都搬出來了，誰又能阻止太子的決心？
    難道要全力支持太子殿下？
    可太子雖是神童，但畢竟年幼，萬一把事情搞砸了，將來陛下現身，讓他們替太子背下這魯莽行事的罪責，又該當如何？
    畢竟他們可是太子的“三師”，又是當朝宰相，那口鍋他們不背也得背!
    所以啊，還是那句話，老老實實靜待事態發展吧……
    三位宰相都如此了，更別提其餘那些心思透亮的臣子們，他們當真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恨不得立刻結束，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可好不容易盼到了宴會尾聲，一道身影卻踉踉蹌蹌地跪倒在皇後與太子麵前。
    這直接讓原本就沉悶的宴會現場，瞬間充滿了緊張感。
    因為這道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早朝時公然反對太子的太子心腹王著！
    而更要命的是，明明太子殿下之前嚴令其滴酒不沾，可這酒鬼愣是喝得滿臉通紅地跪倒在太子麵前。
    而且手中還提著酒壺！
    這不擺明了會激怒太子嗎？
    看來今夜這場宴會是消停不了了……
    而這一幕也讓趙匡胤不由地皺了皺眉：
    這王著到底值不值得拉攏……
    “殿下！”
    “臣本微末之官，幸得殿下青眼，令臣隨駕北伐，擔任皇子行營副都監。”
    “也才能有機會替殿下去幽州執行任務，建立奇功！”
    “之後更是被殿下封為太子少師，封大學士，入內閣！”
    “臣惶恐至極，也早已將這條命當做殿下您的了……”
    見狀，郭宗訓皺了皺眉：“王少師，你這是怎麽了？”
    “提這些作甚？”
    “對了，本宮不是說過，讓你滴酒不沾的嗎……”
    然而，他話音未落，王著卻突然當著郭宗訓的麵拿起酒壺滿飲一口：
    隨即大聲打斷道：“殿下！”
    王著幹脆持壺而立，聲中帶顫卻字字鏗鏘：
    “臣之性命，早係於殿下！”
    “殿下若需，抬手便可取之，臣絕無半分怨懟！”
    “然臣有肺腑之言積於胸臆，今日若不傾吐，縱死亦難瞑目！”
    “殿下天縱奇才，年方六歲即隨陛下北伐，後創內閣以總攬繁劇政務！”
    “在座諸公，不，凡曾隨駕北伐者，誰不心折！”
    頓了頓，王著掃視著眾人，大聲道：“爾等誰不心折？”
    見沒人說話，他又大飲一口，神情激昂道：
    “非止政務，當年大軍尚在滄州，殿下已洞見寧州必不戰自降；”
    “涿州一役，殿下以火布之策大破遼軍，複令韓通將軍設伏，生擒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
    “卻又故意縱其歸營，隻為臣能借機離間遼之南院樞密使高勳！”
    “後續更設巧計，逼高勳行刺遼帝，使我等得趁隙自幽州內開城門，助大軍一舉破城！”
    “此等天縱之資，此等少年英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再次頓了頓，王著又滿飲一口：
    “臣常自念，能得事殿下，實乃臣此生最大之幸！”
    “臣更堅信，隻要殿下在，必能率我大周掃平亂世、一統天下，救蒼生於水火，創千秋之盛世！”
    “殿下回京之後，欲一舉肅清朝綱、整飭文武，此乃殿下雄心壯誌之明證！”
    “臣聞之亦歡欣鼓舞、翹首以盼！”
    說到此，他竟突然深深歎了口氣：
    “可殿下……殿下終究是急躁了，終究是太過年少，未能深察其中利害啊！”
    話音未落，郭宗訓麵色一沉，冷聲打斷：
    “王少師，汝似已醉甚？”
    “速退下！”
    “念汝素來忠心，今日又乃宴席，本宮便不追究你違命飲酒之罪……”
    可王著竟全然不顧太子之威，又拿起酒壺，當著皇後、太子與滿殿文武的麵，仰頭痛飲！
    酒液順著唇角滴落衣襟，他卻忽縱聲大笑，笑聲裏滿是悲戚與絕望：
    “治罪？”
    “殿下欲治臣之罪，便治罷！”
    “可臣有幾句話，今日縱是粉身碎骨，也必得讓殿下聽入耳中！”
    “殿下雖有神童之智，卻終究涉世未深！”
    “欲整飭朝綱，此乃好事，可凡事皆有章法，豈能操之過急？”
    “當先行整頓文官，再徐圖武將，步步為營，方為穩妥之策！”
    “為助殿下成事，臣不惜開罪滿朝文官，甘為孤臣，亦無怨無悔！”
    “可殿下為何偏偏要急著整頓禁軍？”
    “臣前番數度冒死進諫，勸殿下暫緩此舉，可殿下皆置若罔聞，竟執意孤行！”
    “殿下可知，如此行事，隻會讓滿朝文臣武將皆對您心生怨懟、離心離德啊！”
    他上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滿是痛惜：
    “殿下豈不聞，今時之世，本就是‘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的亂世！”
    “禁軍乃我大周之根本、社稷之柱石，殿下隻能以春風化雨之法，徐徐圖之，絕不可如此大動幹戈！”
    “否則……”
    王著滾了滾喉結，神情愈發堅定：
    “否則我大周百年基業，必毀於殿下一念之間啊！”
    話音剛落，又是“噗通”一聲！
    王著再次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叩擊地磚，聲音哽咽，淚水竟奪眶而出：
    “殿下！”
    “臣叩請殿下！”
    “為天下蒼生計，為大周社稷計！”
    “求殿下暫緩此舉，莫要再急於求成！”
    “臣……臣願以殘軀，換殿下三思啊……”
    靜!
    隨著王著的話音落下，整個宴會大廳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燭火的搖曳聲！
    而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竟全都從王著身上拖到了主位上的太子郭宗訓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