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談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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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的清晨,秦淮河畔被一場濃得化不開的白霧驟然吞噬。
濕冷的霧氣裹著寒意,漫過田壟,纏上官道,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揉成模糊的白影。
而此時,就在江南國京西官道上,一條黑龍正緩緩挪動。
沉悶的腳步聲踏碎晨霧,甲葉摩擦的脆響、武器碰撞的鏗鏘聲交織在一起,在霧中撞出冷硬的回音。
偌大的“周”字戰旗被濃霧浸透,沉甸甸地垂在旗杆上,猩紅的字跡在白茫中若隱若現,透著刺骨的肅殺。
“止步!”
一道低沉的命令穿透霧靄,黑龍驟然停駐。
甲葉碰撞的餘音漸漸消散,世界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寧靜。
唯有霧汽結成的水滴從旗角、盔簷滴落,“嗒”、“嗒”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曹彬催馬疾行,馬蹄踏破霧靄,濺起細碎的泥點。
他勒停在隊伍中央的馬車旁,恭敬行禮。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掩的凝重:“殿下,前方十裏,便是京西道糧倉——此次談判之地!”
片刻沉默,馬車簾幕被猛地掀開。
郭宗訓利落從馬車上下來,抬手拂去肩頭凝結的霧珠,眼底沒有半分倦怠,反倒燃著一簇沉凝的光。
他深吸一口冰涼的霧氣,輕歎道:“這一刻,終究是到了……”
曹彬眉頭擰成死結,焦灼之色爬滿臉龐,聲音壓得更低:“殿下,今日霧濃得邪門,三尺之外難辨人影,恐有變故!”
“要不暫緩片刻,等霧散再……”
“不入虎山,焉得虎子?”
郭宗訓突然朗聲打斷道,語氣裏沒有半分猶豫,反倒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轉頭看向曹彬,目光銳利如刃,“隻要能讓李煜束手歸降,今日縱使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本宮也必須闖這一遭!”
見曹彬還要再勸,郭宗訓眼神驟然一凝,收斂了所有笑意,沉聲道:“放心!”
“按既定部署行事,萬無一失……”
話音未落,他已抬手示意牽馬。
韁繩入手微涼,郭宗訓翻身上馬,與曹彬並肩而立。
一百名精銳親衛緊隨其後,每張臉上都寫滿了堅毅與決絕!
“出發!”
隨著郭宗訓下令,一行人當即朝著霧靄最濃的方向疾馳而去……
江南國京西道糧倉倉署內。
李煜正忐忑地踱步,目光頻頻掃向窗外濃得化不開的白霧,轉頭看向身側的趙匡義:“趙學士,你確定都安排好了?”
“今日霧大,朕總覺得心神不寧……”
趙匡義微微一笑,躬身行禮,語氣篤定:“成敗就在此一舉,還請陛下放心,臣已然做好萬全準備……”
李煜卻仍不放心,追問道:“周圍確定沒有周軍的埋伏?”
趙匡義微微皺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語氣卻依舊恭敬到了極點:
“臣以項上人頭保證,絕無埋伏!”
“而且我們的伏兵早已藏妥,周軍絕無可能提前發覺……”
見李煜還要開口,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蠱惑,“陛下,此次您以身為餌,若能活捉郭宗訓,對江南國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功績!”
“您的壯舉也必將載入史書,為後世千古讚揚。”
聞言,李煜挑了挑眉,眼底竟突然閃過一絲熱切的期待。
他很清楚,自登上皇位以來,在許多文臣武將心中,他並非合格的君主。
現在,甚至連他最愛的皇後看向他時,眼底也漸漸多了幾分失望。
以前他不在乎,可如今,他迫切想要證明自己,證明他有能力守護江南國,有資格做這天下之主!
而今日的目標,便是活捉那個傳聞中的大周太子郭宗訓!
沒錯!
那郭宗訓不過是個十歲的稚子罷了,再神乎其神,又能如何?
對付一個孩童,還能有難度?
更何況有趙學士的周密部署,定然萬無一失……
李煜這般想著,心頭的忐忑漸漸被自負取代,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不久後,郭宗訓的隊伍抵達糧倉倉署附近。
江南國的使者早已在此恭候,神色恭敬卻難掩戒備,郭宗訓並未急於入內,令曹彬派人徹查官署內外,連糧倉的每一處倉廩、角落都未曾放過。
臨近中午,霧氣稍稍散去些許,曹彬派人反複確認四周無虞,又親自部署好人手,層層布防,這才請郭宗訓移步。
在江南國代表的恭迎下,郭宗訓帶著親衛,緩步踏入糧倉倉署。
這糧倉官署並不大,平日裏官吏寥寥,此刻卻裏三層外三層!
按照約定,江南國李煜與大周太子郭宗訓都隻能帶一百人進入倉署。
雖然何談,但畢竟雙方還在打仗,自然有股子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主廳內,李煜早已端坐於上首,故作鎮定地品著茶:
他要保持君主的姿態,絕不能主動起身迎接一個十歲的稚子,這關乎他的顏麵,更關乎江南國的體麵!
可他的目光,卻不受控製地緊緊鎖在大廳入口處,心底帶著幾分好奇與輕視。
六歲隨父北伐,十歲領兵南征?
不過是世人誇大其詞罷了!
他六歲時雖還在庭院中追蝶,但十歲時卻已然能醉心於筆墨丹青,雖然擅長的方麵不同,但誰還沒有個天才的稱號了?
這郭宗訓,頂多是被大周捧出來的“神童”,真要論起心智謀略,怎比得上他這個執掌一國的君主……
正胡思亂想著,廳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威壓,蓋過了廳內隱約的兵戈響動。
有官員匆匆來報:“陛下,大周太子到了……”
李煜身子一僵,下意識便要起身,屁股剛離座椅,又猛地坐了回去,耳根微微發熱。
該死,差點亂了分寸!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抬眼望向入口,準備用最威嚴的姿態,迎擊那個“稚子”!
可當那人踏入大廳的刹那,李煜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鎮定瞬間崩塌,隻剩下全然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來人一身玄色錦袍,外罩銀鱗軟甲,甲片上還沾著未幹的霧珠,在廳內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光。
身形尚顯單薄,麵容也帶著少年人的青澀,眉眼清秀,唇線卻緊抿著,透著與年齡不符的冷峻。
最驚人的是他的眼神:
那絕非一個十歲孩童該有的目光,深邃如寒潭,沉靜似古嶽,掃過廳內時,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帶著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與運籌帷幄的從容,竟讓滿廳的江南國士兵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便是那神童太子郭宗訓?
李煜心頭巨震,幾乎要懷疑自己看錯了。
這哪裏是什麽稚子?
分明是一位久經朝堂、身經百戰的君主!
那步伐沉穩,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弦上,沒有半分少年人的跳脫;那神態平靜,麵對滿廳的敵意,竟無一絲一毫的慌亂,仿佛置身的不是龍潭虎穴,而是自家的東宮大殿。
郭宗訓並未看他,目光淡淡掃過廳內的布置,掠過那些暗藏殺機的侍衛,最後落在上首的李煜身上。
他停下腳步,微微頷首,動作從容不迫,禮儀周全卻不失威嚴,聲音清朗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絕非孩童的稚嫩:“江南國主李煜,久仰久仰……”
這一聲問候,不卑不亢,既帶著太子的身份,又不失對等的尊重。
但郭宗訓那雙一直盯著他的炯炯有神的目光嗎,卻讓李煜瞬間慌了神。
他原本準備好的威嚴說辭、輕視的目光,在這一刻竟全然用不上。
他下意識地再次起身,手指緊緊攥著衣袖,連聲音都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大、大周太子……”
“遠道而來,辛苦了……”
說完,李煜才猛然驚覺自己失了態。
他是君主,郭宗訓隻是太子,而且還是個十歲的孩子,他怎能如此慌亂?
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神——眼前的郭宗訓,那眼神中的沉靜與銳利,那周身散發出的氣場,竟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仿佛麵對的就是那強大的大周帝王!
他突然想起趙匡義的保證,想起自己的雄心壯誌,想起要活捉郭宗訓的念頭。
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稚子”,他心底竟生出一絲荒謬與不安。
這樣的人,真的能被輕易活捉嗎?
趙匡義的部署,真的萬無一失嗎……
然而!
他卻並不知道,郭宗訓之所以一直盯著他看,實在是因為中學課本上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和《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這兩首詞!
嗯,原來傳說中的詞帝就長這樣啊……
